第一次见到周璟,是在二十几年前。
池商序记忆力一向好,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似乎再次身处于港岛那潮湿、闷热的初夏。
五月末,海风咸涩。刚刚结束一段短途旅行,邮轮停靠港口时,车子接上他和大哥直接去了中环。
那时池霖晔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早早学完高级中学课程后被剑桥大学录取,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
而他还算不上“少年”,不似现在总是一本正经板着脸,在继承人大哥的庇护下,时常能露出符合那个年纪的笑容。
车子一路上了太平山,爸妈早已等在门口,带他们和唐家夫妇寒暄。
记得当时谈话有“定亲”、“交好”、“年纪小”……
他煞有其事地问着池霖晔:“大哥,爸妈要给你订亲?”
池霖晔背着手,笑得弯了眼:“唔知啊。”
直到他被领进屋子里去,看着那张婴儿床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时,才明白大哥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吃过睡、睡过吃,一整个下午哭醒了三回,从唐夫人怀里换到他阿妈,最后甚至交给了对小姑娘束手无策的池凯绅,还是闭着眼睛嚎啕不止。
多娇气的小东西。
最后,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叫阿聿试试吧。”
那时卓然已有三岁,晋川也过了要哭闹的时候。他家的孩子都如同在铁血军营里长大一般,从小就没有哥哥姐姐的疼爱,池商序更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那一团软弱无骨的小东西落在他怀里,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生怕他将这世间的顶级珍宝摔了碰了。
而他,本是不情愿的接过,却也在她停止哭泣时有微微的讶异。
唐夫人笑得和蔼。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看,阿聿。”
“她喜欢你呢。”
‘她喜欢你呢……’
那如今,她还喜欢我吗?
池商序缓缓松了手,门把手松劲回弹,“咔哒”一声打断他的思路。
会哭会闹、粉雕玉琢的娇气小东西变成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清冷美人,眼角微红地望着他。
指腹落在她眼角,抹了两下,他终于退后了一步,微抬下颌:“走吧。”
他要讲的已经讲完,追来巴黎也并非要强她表态。
有些事急不来,但在慢慢找到平衡的方法之前,他要留住她,这件事没得商量。
周璟称得上是仓皇而逃。
回家,门一关,脸上的热度也终于褪了下去。她扯着领子遮住肩膀,慢慢地抱着手臂蹲了下来。
后背靠着门,听心跳一声声恢复缓慢正常,她咬了咬失了血色的下唇,头痛欲裂。
不久前那句信誓旦旦的话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
‘如果我是他,就不会来。’
可是他现在真的来了,怎么办?
左有温时逸,右有池商序,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唐鹤宇,她虽然逃离了嘉屿市,却无法逃离那一切人或事。
深呼吸了两下,她拿出手机,手指划拉着订票软件,打算去哪里避一避……
但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又让她停下了动作。
庄辛仪:「近几天有些合同要你签,有时间?」
怎么偏偏是现在!
周璟:「过几天不可以么……」
庄辛仪:「前段时间你忙,所以延后了,没办法再延期。」
这下,不管是真的听池商序所说不再躲着他,还是因为有事要忙抽不开身,她都没办法再走了。
*
直到第二日下午出门,周璟才再次看到池商序。
她拎着一只帆布单肩包,开门的同时也听见隔壁305开门的声响。
然后便和身着白色休闲装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穿白色也好看,颀长身段被略微宽松的衣料包裹,单手揣兜,另一只手用颇有年代感的金属钥匙拧上了门锁——305的门换过一次,她之前的邻居不爱用密码锁,于是这扇门便还是用钥匙开门。
金属刮过锁芯,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噪声。周璟挽了下鬓边的发,闷头往楼下走。
他足够沉的住气,等人走到二楼转角时才缓缓开了口:“阿璟。”
她的脚步便如同钉在了原地,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视线看他。
一上一下,他走下台阶,停在她身侧,看了看她口袋里露出的一截速写本和几支铅笔,目光再转回她脸上:“去哪?”
“送你。”
他只身在巴黎,连阿均都没带,自然也没有司机,凡事要亲力亲为。
今日阳光热烈,为了开车,池商序鼻梁上架了一副黑色墨镜,薄边窄框,显得他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帅。
有点像……邻居家那个事业有成、有些小酷的竹马哥哥。
“路上很堵,我打车就好。”她却不领这情,目光微垂,像是突然对他手里的Ford车钥匙来了兴趣。
这么平价的车,也不知池董闻不闻得惯汽油味。
她还以为要和他就送不送这件事在楼梯上拉扯十分钟,没想到池商序直接松了口:“嗯。”
嗯?
“注意安全。”
说完,就直接下楼,只留给她一个宽阔挺拔的背影,与这栋小楼古典而窄小的楼梯间格格不入。
周璟又站了两秒,唇瓣微启,只发出难以言喻的一声气音。
“哈。”
男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