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勾起唇,眉眼弯弯地笑,又闲谈了一会,才挂断视频。
阿均从后方走回,拿了一件黑色大衣给他:“先生,到时间了。”
机舱门打开,刚刚讲电话时的柔情缠倦被北欧的冷风吹散,风中飘荡刺骨冷意。
三月下旬,挪威还是零度左右的天气。
狂风卷起池商序大衣衣摆,他向前走得很稳。空乘合上机舱门,远远地只看见两道黑色身影下了舷梯,走进北欧的寒风中。
*
挂断视频电话时,周璟的表情也落了下来。
未干的发尾在真丝睡裙上荡开大片的水花,她随手用毛巾擦了一把,吹风机吹到半湿不干,然后出门看了一眼。
佣人们都已经睡了,半小时前江姨端给她一杯热红酒,随后也回了房间休息,整个别墅内空荡荡,寂静无比。
周璟回到房间,打了一通电话。
号码从池卓意那里得来,她只说有东西落在了Winston先生的私人马场要回去拿,他忙着打游戏,倒也没说什么,痛快地给了联系方式。
从林豪的地址回来已有几个小时,震荡的心情变得平和,但仍旧是乱糟糟,理不出头绪来。
但她依旧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处理方式——直接约唐鹤文来谈一谈。
“我是周璟,你想谈一谈吗?”
话说完,电话另一端有长久的沉默。
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不在电话里明说。
此刻半夜十点整,不是谈话的好时间,但事情压在心头,没有一个人能怀揣着秘密与好奇入睡。
听筒里传来唐鹤文平缓的呼吸声,半晌,他说:“一个钟后见。”
夜晚的跨海大桥不堵车,他说一个钟十分保守。事实上,四十五分钟后她就接到了唐鹤文的电话。
她开了地库里那辆白色阿斯顿马丁下山,车子拐过两个路口,停在约定好的滨海公路边。
月色下,云锦湾碧波荡漾,春夜的风凉中带暖,周璟推开车门下车。
阿斯顿马丁与黑色宾利一前一后停着,夜风卷起她的风衣衣摆,如同盛放的玫瑰。
周璟走到宾利后座,拉开车门上车。
唐鹤文坐在后座另一边,车内清淡的熏香气息也被风卷散,他睁开眼,对驾驶座司机说了一句:“阿诚,你落车食支烟。”
她将粤语听了个大概,侧眸,视线淡淡扫过他侧脸。
裁剪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将他宽肩窄腰包裹,手搭在一边膝盖上,腕上环着的腕表是江诗丹顿的纵横四海。
前门关上,司机阿诚走得很远,站在公路护栏边,车内只剩他们两人。
气氛有些怪,像是都绷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唐鹤文先说:“周小姐。”
他抬眼,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便会在他们对望的眼眸里瞧出些微妙的相似。
同样的浅色眼眸,傲气中带着丝丝冷意。
来之前,唐鹤文已查到一些资料。
也许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唐家接受了席玉的到来,在一番排查后打消了顾虑,全家都陷入欢快的氛围中。
如果不是Luke的敏锐直觉,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起疑。
可现在,他依旧不敢相信。
宾利后座很宽,周璟坐在他身侧,相隔一人距离,情绪很沉很淡。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池商序闭口不谈的人,似乎真的是他的……
“唐先生,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求证一件事。”她接过话,垂眸将手提包打开。
折成一叠的资料被她打开,连带着那只戒指盒,一起放到两人中间。
资料最上方,是她在福利院的个人资料。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些资料调出来,看着照片上小小的人,恍若隔世的感觉。
最为接近真相的时候,她抹平纸张的手甚至有些颤:“唐先生,你认识我么?”
十几年前的照片在资料复印件上显得有些模糊,小小的她,小小的脸,抿着唇倔强地望着镜头,眼眸中却流露出丝丝悲伤的情绪。
另一只手也落在复印件上,指尖划过她的脸廓,唐鹤文的呼吸有些乱了。
“你多大?”
资料里明明白白写着她的个人信息,但他还是想亲口询问求证。
周璟说:“二十三。”
“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六岁。”
放在另一边的戒指盒被她打开,红宝石在黑夜里依旧闪耀着不凡的光芒。
“怀表找不到了,但里面的东西还在。”
她毫不担心唐鹤文会对她生疑。
既然他赴约,就说明他也得到了一定的信息。
硕大的红宝石,嵌在怀表内部的时候称得上是严丝合缝。如果不是那年怀表磕碰停转,她也不会在撬开它时发现这枚红宝石。
车内被沉默溢满,唐鹤文突然扯了扯唇角,轻笑了一声。
周璟静静地看着他。
大手托起戒盒,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你还记得怀表是谁送你的?”
她摇头。
“五岁那年在路边小摊,你看上了,非要用二十港币买下。但我们身上都没有二十面值的纸币,跑了几家7仔才换到零钱。”
那块怀表可能是唐鹤宁不长的人生中拥有的最廉价的东西,但她会一直记得那天下午,惯常优雅淡然的哥哥们为她东奔西走换零钱的样子。
唐鹤文看着她:“很意外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有。”周璟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看向窗外,轻轻吸一口气。
太过不真实。
“周……”寰宇集团叱咤风云的唐董,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称呼她。
“先别叫我。”她气息有些乱了,心很燥地打断了唐鹤文。
急切地寻到了线索,但真正确认的时候,她又有些后悔了。
如果不来,如果她没有接那通电话……
过往的所有认知,在此刻被打碎彻底,难以再拼凑完整。
她呼吸缓了缓,最后轻轻开口问了一句:“池商序知道的,对么?”
唐鹤文看着她,闭了闭眼:“嗯。”
他的隐瞒、电话里闭口不谈的态度,任由重重疑问指向她都不作回应,早已让唐鹤文起疑。
池商序心思深沉,所以他也不清楚他到底如何想。
是觉得还不到时机,还是想干脆就这样瞒着?
谁都不会想到,暴雨夜的一通电话会让一切过早地真相大白。
在不那么合适的时机,由本该最晚知道的人直接找上他。
“你……”唐鹤文的话没讲完,周璟已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弯身下车。
阿诚的一根烟还没抽完,听见车门打开的动静,疑惑地侧头看了一眼。
夜风中,她的声音清冷而笔直。钻进车里的风将资料吹散,她没有拿任何一样东西。
唐鹤文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他皱着眉下车,在周璟上车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阿宁。”
“唐先生。”她半侧过脸,下颌线紧紧地绷着:“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我们再谈谈。”
她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有些累了,现在不是很想谈……”
“唐先生,你就当今晚没有见过我。”
“我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