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荡着黑色的絮状物。
那是灰烬。
最后的绝生之眼,其实并没有多么浩大的声势。
不过乌瞳握着眼球轻声念叨一句之后,从这里到教学楼的道路便已经毫无阻拦。
没有怒吼,没有哭喊,没有哀嚎。
断绝生机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些不可一世的仙家,那些难以彻底杀死的仙家,那些足以碾压普通人的仙家,
在悄无声息间,变成了天空中飘舞的飞灰。
那瞬间仿佛洞开了幽冥的一角,哪怕再旺盛的生机也会被彻底断绝。
万籁寂静,仿佛同时被断绝的还有声音。
乌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血泪顺着下巴滑落。
他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对王锦咧了咧嘴。
他是个混混,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表达,就连求婚的稿子都是吕追他们帮着写的。
所以乌瞳更喜欢用行动说话。
谁对他好,他就加倍还回去。
王锦借钱让他清了女人的账,又给了他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好工作,还让他体验到了家是啥感觉。
乌瞳一直想做点什么。
他送了王锦这条贯穿数百米的灰烬之路。
乌瞳办事总是很毛糙,绝生之力却温柔地避开了王锦。
漆黑的道路上空落下同样漆黑的雪,浑身洁白的少年静静站在原地。
血红的天幕下,道路向远方无尽延伸。
像是为他准备的长阶。
“咳咳…”
乌瞳刚一张嘴便有血涌出,可他仍旧挣扎着开口。
“神使…杀过去吧…”
就连祝福都是混混式的。
杀过去吧…
吕追的方向,能听到轻轻的说话声。
“嗯。”
年轻人没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下一刻,洁白的八足骏马从光芒中缓缓走出。
飘舞的黑色灰烬跟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万物都在凋零,只有它永远处于新生。
王锦翻身骑坐而上,深深看了看乌瞳跟吕追。
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甚至没在王锦考虑范围内。
可它确实是最快的办法。
一位十恶拼着命格破碎施展出的能力,足以破除眼下的僵局。
杀过去吧。
王锦这样想着,心中却无比平静。
他轻轻抚摸着白马,后者恭敬地嘶鸣。
在这条满是灰烬的道路上,它迈步,小跑,狂奔。
燃烧的心脏疯狂泵动,钢铁骏马快的像是能超越时间。
——
“该死…该死!!”
男人跪在地上,身形不断闪烁。
那张清秀苍白的脸已经变得无比狰狞。
在他面前,钱多浑身鲜血躺在地上。
似乎已经死了。
吴子虚…或许叫戏痴更熟悉一点。
戏痴尝试着亲手杀掉他。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仅仅因为戏痴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和记忆,便决定杀了他。
可戏痴没能成功。
他看着钱多的内脏重新回到腹腔,断裂的骨头复位长好,一片死寂的心脏再次跳动。
戏痴本想阻止,可他发现自己办不到。
钱多的时间在倒退,他的时间也是这样。
戏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找回的记忆在快速消失。
他尝试着在胳膊上留下划痕,在地面上砸出痕迹,甚至直接用钱多的身体写写画画。
可无论怎么做,痕迹都会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
眼睁睁看着刚找回来的东西从手上溜走,却又无可奈何。
戏痴几乎要疯了。
他开始咒骂轮回,咒骂钱多,咒骂一切。
可很快,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咒骂了。
半分钟后,钱多再次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戏痴躺在地上不停挣扎。
他缓缓开口,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着毫无温度的话。
“第十三次了,你还是忘不干净。”
“哈…哈…”
戏痴剧烈喘息着,像是即将憋死的鱼。
他死撑着一遍又一遍默念那个名字,哪怕他渐渐分不清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又应该怎么写。
可他还是没有停止。
连续不断的循环,让戏痴这种脑子笨的人也找到了窍门。
靠自己行不通,就算想起名字也会再次忘却。
那么,必须得找人帮忙。
找人帮忙。
这是戏痴记忆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轮回总是能把时间卡的刚刚好,戏痴只来得及将手探进口袋。
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记得自己名字的戏痴,这是第十四次。
可是这次,不太一样。
“这是…”
戏痴挑了挑眉毛。
他发现自己手里死死抓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抓着,不过本能觉得那东西很重要。
仔细一看,是只小小的猴像,双手捂着耳朵。
翻过猴像,能看到脚底板写着个歪歪扭扭的“摔”字。
——
八足骏马飞驰,沉重的铁蹄燃烧着白色火焰,将灰烬之路重新点燃。
王锦沉默着握紧骑枪,目光冷冽。
不断有身影从路边窜出来,又被骑枪刺穿,被马蹄践踏。
血液飞溅,像是落在洁白石柱上的玫瑰花瓣。
向前。
王锦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收割着一条条性命。
渐渐有白色光点在他身上闪烁,照亮这灰暗的世界。
同样洁白的小狐狸静静缩在王锦怀里,不仔细找都看不到。
胡小北很累。
她一个人解决了所有会飞的野仙,消耗很大。
再加上阵盘中青丘月的影响,这小家伙有点萎靡。
此刻,她正望着这条灰烬之路怔怔出神。
良久,她抬头看向王锦,开口询问。
“十恶就算死在了这里,也不会耽误大阵吧?”
“不会。”
思索片刻,王锦沉声回应。
倒不是他冷血,只是应该考虑好所有细节,否则同伴的牺牲会变得毫无意义。
乌瞳自挖一目。
或许他是活尸能长回来…可至少现在,他的命格不再完整。
命格残缺会引动天罚,陆之首曾经利用这一点唤来了雷霆之海。
可现在,天罚并没有降临于这座怪谈场景。
这里是独立的。
十恶就算在这里死去,命格也不会转移。
把尸体丢进阵盘,大阵会照常开启。
“那就好。”
小狐狸翻了个身,开始养精蓄锐。
她一向不怎么在意王锦以外的人,看到乌瞳吕追重伤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大阵。
不过她也清楚,王锦不会让那两个家伙死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让她不需要太多交流就能明白王锦在想什么。
嗒嗒嗒…
密集的马蹄声突然变得稀疏起来。
前面多了道影子。
瘦高个,满头花白,年龄却不大。
不是野仙…应该是轮回搞出来的其他倒影。
王锦拍了拍白马,示意他别停下。
距离越来越近,王锦举起骑枪。
诡异的是,那人直接从枪上穿了过去,像是道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不过,王锦能看到他嘴唇在动。
“我叫吴子虚,记住我的名字。”
——
钱多瘫坐在地,看着空荡荡的天台,苦笑着叹气。
那猴像摔在地上之后,整个天台都被笼罩在古怪的笑声中。
不过仅仅是几秒,钱多就发现自己聋了。
聋的不只是他,还有远在天边的轮回。
那道黑袍正忙着布阵,如果钱多不开口求救,是不会过来的。
戏痴跑了。
这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在挣扎十几次之后终于想出了逃脱方法。
“可他为啥要跑呢…轮回又没害他?”
钱多挠了挠头,发现自己确实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唉。”
他不再思考,而是躺在地上,看着天边的阵盘。
“第四件东西也要出来喽…”
——
“有点不对劲。”
王锦皱起眉头,伸手拍了拍小狐狸。
“你能看见那个人吗?”
“看不见,那里是空地。”
小狐狸摇摇头,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呼…知道了。”
王锦点点头,眯起眼睛。
白马冲刺,骑枪横扫。
王锦眼中那人同样化作虚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