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非鱼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的小时候,爸爸抱着小小的自己在客厅看电视,妈妈在厨房洗着她爱吃的水果,不时回头跟爸爸聊几句趣事儿,脸上发着光,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的爱意。爸爸把自己抱在怀里,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下巴上的胡渣去扎自己的额头,逗得自己大笑着躲避。
转眼间,情景变幻,爸爸扶着一个年轻女人毫不留情地上车离去,留下妈妈一个人在原地哀求哭泣,自己上前想去抱抱妈妈,换来的却是无休止地谩骂和责打。
再转眼,就是形如枯槁的妈妈躺在病床上死不瞑目,空荡荡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床前,像一只迷路的流浪小狗茫然不知所措。
恨意如同烈火一样在心底蔓延,她恨爸爸、恨妈妈,更恨那个抢走爸爸的年轻女人,很快眼前便是一片血红色的火海,心底响起一声声愤怒至极的怒吼:“烧吧,烧吧,烧死他们,最好连这个世界一起毁灭,我过得不痛快那就谁也别想痛快......”
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
庄非鱼明知熊熊业火焚人心智却又欲罢不能,那种焚烧一切复仇的快感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神志模糊间,一道青光清泉一般涌上灵台,渐渐熄灭红色业火令神智回归。
睁开眼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林山如海,一望碧波,绿林如海间掩映着一座清幽庄严的古寺,寺庙门上正中挂一块古朴的牌匾——卧佛寺。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好像从未来过这里,正在疑惑间,忽见
蜿蜒的山路缓缓走来一列华丽威仪的马车队伍,惊起林中鸟雀无数,扑棱棱一阵直飞入林。
车队最终停在古寺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队僧人早已等候在寺庙门口,领头一位老僧宝衣袈裟,法相庄严,对着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华贵老妇双手合十行了一记佛礼:
“恭迎太皇太后圣驾”
太皇太后?庄非鱼一时间更加疑惑不解,眼前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从没听说有一位”太皇太后“,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似乎都看不见自己。
太皇太后躬身还礼,言行举止间可见恭敬。她身后跟着两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也跟着恭恭敬敬地行礼,身上的装扮华贵耀眼,看起来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室中人。
庄非鱼不由自主地想去看清楚她们的脸,心念一动,便觉眼前视角开始拉近,近到能清楚地看见被称呼“太皇太后”的华贵老妇眼角的皱纹,看见左边小姑娘娇柔的小脸以及额头上一朵明晃晃的金莲,右边小姑娘不屑翘起的嘴角以及光洁额头上那朵鲜红灵动的红莲.....
庄非鱼心头一阵恍然,忍不住向天翻了一个白眼,她知道这是那里了。
这里是千佛国,准确的说,这里应该是慈瑞凝梦境中的千佛国。
她与慈瑞凝一起坠入试炼第二层嗔障境,十有八九是被阿凝强大的怨气拉进梦境里。
此时的慈瑞凝看起来稚嫩年幼,额头的红莲看起来却比现在更红艳逼真,映照着她一张初显明艳轮廓的小脸儿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张扬。
另一个额头有金莲的小姑娘应该是童年版的圣祥公主慈瑞锦,小小年纪已经是身姿婀娜,婷婷袅袅一身娇,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怜惜。
她正拉着僧群里的一个小和尚柔柔弱弱地说着话,奈何那个小和尚眉目间一派清冷,神情肃穆没有一丝波动,最后只是低低地念一声佛号算是回应。
圣祥公主目光中透出一丝委屈,忍不住跺了跺脚,扭身不再理他,却被太皇太后轻轻呵斥一声:”锦儿,不得对佛子无礼!“
庄非鱼明白了,这个小和尚是童年版的九渊。
此时的九渊看不出多大年纪,除了脸庞有些稚嫩,周身清冷无波的气质并无多大变化,庄非鱼忍不住想,不愧是传闻中活佛转世的天生佛子,真的是从小佛到大的。
一行人走入寺庙中,庄非鱼视线也随着慈瑞凝移动。
寺庙里古木参天,一路上偶尔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随风出来一阵低低的诵经木鱼声和隐隐的香火气息,让人心中不知不觉宁静下来。
今日是礼佛日,崇尚佛修的千佛国皇室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卧佛寺沐浴斋戒。身份尊贵的太皇太后便带着皇室中最有慧根的两个孙女来这里住一段时日。
住宿的客舍早就收拾出来,是在寺庙一处静僻的厢房院落,远离主殿佛堂,周围林木幽幽,又有鸟语花香相伴,一片舒适安然。
慈瑞凝百无聊赖地看着侍女们进进出出搬运行李,收拾屋子,思绪不知不觉飘得很远很远。
庄非鱼直觉她要搞事情,果不其然,待一切收拾妥当用过斋饭后,其他人因舟车劳顿早早就准备在午后休憩一番,只有阿凝毫无睡意,在床上被子里塞下一个枕头,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偷偷翻窗户溜了出去。
庄非鱼的意识一路跟着她,见她在寺庙里七拐八拐,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停滞,似乎对这里的路熟悉至极。
然而不出意外会发生意外,在拐过一间庙宇后,正正碰见迎面走来的圣祥公主主仆三人。
阿凝避无可避,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竹篮。
圣祥公主袅袅走来,脚下的裙摆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小脸上隐隐带着一抹得意,
“阿凝,我就知道你不听皇祖母的话出来乱跑,瞧你手上带着什么,又要去骚扰佛子清修抱大腿吗?”
阿凝把竹篮藏到身后,小脸上满满地不屑:“说我出来乱跑,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大胆!我是父皇亲封的公主,我母后是皇后,你不过是一个下贱奴婢生的小贱种,也敢跟我这么说话,你凭什么?”圣祥公主完全没了人前柔弱娇羞的模样,眉宇间的戾气跟额上圣洁的金莲看起来格格不入。
阿凝轻轻一笑,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反而明晃晃地挂上一丝不屑,笑嘻嘻道:“凭什么?你说我凭什么?自然是凭我天生佛莲慧根比你深,不像姐姐三岁才有慧根显像,可见佛缘更厚泽于我,父皇和主持更看重我,哈哈哈.....”
圣祥公主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胡说八道,你虽天生慧根,确实史无前例的红莲像,而且一出生就烧死了佛池里一池佛莲,父皇觉得这是不祥之兆,若不是卧佛寺住持和佛子都为你说项,你早就被丢在荷塘里淹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天生慧根,说不定是天生妖孽呢!”
也许是这样的话从小听得多了,阿凝一点儿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道:“连佛子和住持都说我是天生慧根,父皇也觉得是,怎么姐姐连父皇的话也不信呢。说起来,姐姐额上的金莲慧根显像已经这么多年,怎么颜色反而越来越淡,不像我的这般,颜色越来越鲜艳深重了......”
圣祥公主表情有一瞬间的慌张,看起来似乎有些心虚,忍不住小小后退一步,稳住心神道:“哼,慧根显像初期本来就不稳,要到九岁之后才能稳住,此时深浅并不代表什么,我天生自有佛缘,出生时虽在隆冬,却能让佛池里的金莲盛放,父皇视为吉兆,亲封圣祥,岂是你这般妖异显像可比的?”
阿凝似是知道些什么,见她色厉内荏地大声嚷嚷,丝毫不让地上前逼近一步,笑嘻嘻道:“姐姐,你的额头金莲上怎么沾上染料了,哎呀,难道是描金画上去的吗?”
圣祥公主下意识地捂住额头,脚下连连后退,踉跄之下差点儿摔倒,幸好身后侍女及时扶住了她。
阿凝站在一边拍手大笑。
庄非鱼看得嘴角直抽抽,这时候的阿凝看起来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跋扈有多跋扈,连她都想上去打人,更何况是圣祥公主这个娇娇女。
圣祥公主果然发疯一样扑向前,双手直往阿凝脸上招呼,可惜她身形太过娇小,又没有阿凝灵活,根本碰不到对方一根毫毛,虽然有两名侍女帮着拉偏架,最终也只是趁机夺过阿凝手里的竹篮,狠狠扔在地上。
“哐当——”清脆刺耳的瓷器摔碎声音传来,打架的女孩儿们愣了一下,动作都停下来。
阿凝看着满地被摔碎的盘子,急的眼睛都红了:“慈瑞锦,你混蛋,你赔我的东西!”
圣祥公主忽然笑了:“阿凝,原来你眼巴巴给佛子带过去的就是这个啊,一盘红豆糕,哈哈,你就是用这个来讨好佛子的吗?”
“啪”一声脆响,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
庄非鱼瞪圆了眼睛,忍不住想道:居然敢打圣祥公主的耳光,阿凝小时候不是一般的嚣张啊。
红豆糕没有了,阿凝看起来很沮丧,连哭着跑远去告状的圣祥公主都顾不上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沿着寺中小道来到一座隐蔽的院落里。
院落中央有一座金色的佛池,佛池中央有一座莲花坐台,清冷肃穆的佛子正端坐在莲台之上闭目清修。
佛池四周种满了莲花,隐在盛放佛莲间的年轻僧人仿若莲花转世的圣洁佛祖,静默慈悲,无嗔无喜。
阿凝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清隽的身影,咫尺间的距离,却又仿佛是在天涯两端,不敢迈步,却又不甘止步。
庄非鱼心头一跳,看着阿凝怔怔出神的模样,心想,这跟首阳山上的师姐师妹们看见寒阳君时简直一模一样,阿凝这么小就是花痴了。
九渊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眼神一如既往地澄澈而慈悲,完全不见清修被打扰的恼怒。
阿凝见他睁眼,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佛子修行了?”
“无妨”九渊脸上波澜不惊,静静等着下文。
阿凝难得出现扭捏的神色:“我、我本来给佛子带了山下的红豆糕,可是......可是被我搞砸了”
九渊忍不住微微一笑:“多谢郡主,修行之人不贪口腹之欲,不必挂怀”
阿凝本来有些紧张,见他笑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不行的,我知道你爱吃,上次斋饭里就有,我见你多吃了两块呢”
九渊嘴角笑容一敛,低眉念道:“阿弥陀佛”闭目又不说话了。
阿凝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好一会儿不敢吱声,可是这样离开又不甘心,见莲台上有一团若有若无的透明物体,只好没话找话道:“佛子是在锻造佛器吗?怎么看不出是什么模样?”
九渊倏然睁眼,定定看向面前的女孩儿,颇为惊讶道:“你能看见这个?”
阿凝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你是说这团透明的东西吗?能看到的”
九渊目光扫过她额间鲜红的莲花显像,眼中很快划过一丝亮光,掌心托起那团透明物体,道:“郡主天生慧根果然不凡,这是我的本命佛器,不过还没锻造好,想来借助佛池中的法力塑形,不过刚刚失败了”
阿凝张张嘴,可能想出言宽慰一下,可是佛子的语气里并无一丝恼怒挫败之意,仿佛锻造失败是在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于是改口道:“那佛子想锻造什么样的本命佛器?”
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毕竟本命佛器是佛修最重要的杀手锏,与修士性命息息相关,公然打听有些犯忌讳。
然而九渊却不以为意,目光望向女孩儿眉心间的火红莲花,一向清冷平静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丝向往之意:“我想锻造一朵业火红莲,传说佛教中有一处红莲圣境,那里开满业火红莲,释放出无尽业火,可燃尽世间一切善与恶,是无上的慈悲和智慧圣境.....”
九渊向往的神色转瞬即逝,却深深烙刻在阿凝的识海梦境里。
庄非鱼想起贪域境里阿凝的结界,佛池中一片业火红莲,花开花败,无穷无尽,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