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耀眼的白光中,徐紫燕忽然一声凄厉的大叫,身影迅速被白色的火光吞没,最后连惨叫声都听不到了。
没等她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晃眼的功夫,光线急剧变暗,眼前景象再次发生变幻,差点儿被衣领勒死的庄非鱼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身体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一具坚硬的胸墙才勉强站住。
刚一站稳便觉得身后之人立刻松开她的衣领,还非常嫌弃地推了自己一把。
“咳、咳,哎哟,你要勒死我啊,”真是的,没被烧死也要被勒死了,
“为什么非要拉我衣领,就不能......”她擦了擦咳出的眼泪,泪眼朦胧的抬头一看,后半句话迅速咽了回去。
辛离垢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清冷肃穆的神情如同他身后高高耸立的燃灯佛像,凛然不可侵犯。
庄非鱼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发现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神殿当中。
不远处的虚空上方,白色灯火因为无人护持,渐渐开始收敛光芒,最终又化作一盏幽幽燃灯,静静漂浮在半空中,丝毫看不出跟刚刚那团吞噬一切的火焰有半点儿关系。
一张被撕开的传送符从灯光中飘忽落下,是徐紫燕的传送符,她倒是见机很快,居然能从火焰中及时逃脱。庄非鱼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半空中的燃灯被一只素白的手掌接住,白衣佛子九渊一手持灯,神情平静,眼尾的猩红却泄露出一丝躁意,低声吟诵一声佛号,身体化作一道金光,瞬间移动到佛池结界前,手指上泛起一点金光往结界上点去。
几乎在他的手指刚刚碰到结界的瞬间,九渊的身体就被吸入了结界之中。
庄非鱼见此情景大喜,心想,这和尚果然有些道行,竟然这么快就能破开这个结界。
结界中情况很不乐观,阿凝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征兆,那位圣祥公主也被火烧了好一会儿,此时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她急急忙忙赶上前去,想给阿凝吃一枚冰心丹,然而,还没走上几步,脑袋上就“嘭”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一堵结界墙上,
结界反弹之力重重将她弹到三米之外。
“哈”
屁股落地之时,庄非鱼似乎听到有人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顿时两颊发热,起身时忍不住看向一直背着双手站在不远处辛离垢,却见这人仍旧一张雷打不动的冰块脸,正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自己,全程冷眼旁观。
“这、这怎么回事?结界不是已经破了吗?”庄非鱼忽略掉辛离垢明显带有侮辱性的目光,决定不耻上问。
“谁跟你说结界破了?”
好一句反问,庄非鱼捂着被撞红的额头,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
她指着佛池里闪闪发光的佛子九渊,道:“唔,结界没有破?那他怎么进去的?”
“自然是结界之人想让他进去,你不行就是被拒绝了。”
庄非鱼:“谁是结界之人?”
辛离垢目光看向结界中的三人,沉默良久道:“欲望最强烈那个人就是结界的人。”
庄非鱼看着结界中几欲疯狂的慈瑞凝,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结界......不会是阿凝所结吧?
进入结界的佛子九渊此时手持一朵莲花法器,周身围绕着一层金色的佛光,宝相庄严,仿若佛祖降世。随着莲花法器中的金色佛光持续照拂,圣祥公主身上的红色火焰已经熄灭,佛池里红莲所化的业火也渐渐消失,露出池底一片森森白骨。
圣祥公主躺在白骨之上,幽幽白光映照在她清丽脸庞上,眉头紧蹙着,双目紧闭,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奇怪的是,她被红色火焰烧了这么久,除了昏迷之外,全身竟然看不出一丝外伤,连衣服都是完好无损。
见她昏迷不醒,九渊上前弯腰查看,无情无绪地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焦急和关切。
结界外的庄非鱼暗暗松下一口气,幸好这位公主没什么事,不然阿凝可要糟糕。
她暗戳戳地看一眼身后的辛离垢,心中纳闷不解,里面受伤的可是这位的未来道侣,怎么这位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啧啧啧,情商真不是一般的低,当心到手的道侣被人拐跑。
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冷不防辛离垢眼皮一抬,目光直直与她对上。视线相接的一刹那,庄非鱼一个激灵回过神,满脑子的吃瓜心思瞬间消失无踪。
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太好了,圣祥公主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呵呵......”
辛离垢沉默与她对视一下,淡淡道:“贪欲幻境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红莲业火自然也是假的,除了能感觉到痛苦,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听听,这都是什么钢铁直男说的话,庄非鱼忍不下去,决定义务帮扶一把:“那就是说痛觉是真的,公主肯定吃了苦头,辛师兄要不要进去关心一下?”
辛离垢冷冷盯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说过,进入结界需要结界之人同意,小郡主应该也拒绝我进入。”
“哦”
这就有些尴尬了,庄非鱼默默地挪开视线看向结界之内,心想:果然是阿凝的结界!
红莲业火被灭,阿凝也渐渐清醒过来,看见结界内的九渊佛子,眼里莫名出现一丝委屈,
“佛子,你终于来啦,是又来训斥我的吗?”
九渊那张清冷的脸在幽微的灯光下有些模糊,他敛眉低眼,注视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圣祥公主,眉眼被灯光镀上了一层幽冷的温度:
“许久不曾见,小郡主心中的求不得不减反增,想必痛苦不堪,郡主与佛有缘,贫僧时常劝谏亦是真心渡你脱离苦海,何来训斥一说?”
“郡主的贪欲已经强烈到画地成牢,自成结界,执念成魔,伤人伤己,郡主何时才能醒悟?”
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仿若普度众生的佛祖一般无嗔无喜,却莫名激起慈瑞凝心头一股无名火,结界内本已枯萎的红莲顿时死而复生,大有业火复燃之兆。
她高抬起头,倔强地注视着九渊的眼睛,道:
“在佛子心中,我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俗人,佛子心中容不下红尘俗物自是不知,我等俗人的求不得皆不过一个不悔罢了,你看这贪欲幻境里白骨累累,都是似我这等求而不得溺死苦海中的凡夫俗子,佛子要渡就去渡他们吧,不必来我这里浪费时间!”
九渊见她执迷不悟,轻轻一声叹息,淡淡的金光拂过佛池水面,朵朵含苞待放的红莲顿时枯萎倒下,化成一片冷寂的灰烬。
他果然不再浪费时间,转身背起不省人事的圣祥公主打算离开结界,然而,代表欲望的红莲似乎无穷无尽,刚刚倒下很快又重新冒出一大片,而且越来越多,很快将两人包围起来。
九渊平静无波的脸上依旧平静,只有眼角莫名带上一丝不耐和冷意。持灯的手指微微一动,不待有什么动作,却听身后的女孩轻声道:
“年幼时,我与阿锦姐姐一同住在寺庙中,都曾与佛子结下一段佛缘,佛子还记得吗?”
慈瑞凝委屈极了,她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的道心堪忧,处境危险至极,她其实是想听劝的,只是过往的不愉快经历让她心怀愤恨,习惯性地嘴硬回怼,哪知这次九渊居然真的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就走。
见九渊停下脚步,沉默背对而立,慈瑞凝的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眼前浮现出过往的一幕一幕,声音里带出一丝小心翼翼地乞求:
“于佛子而言,我只是你的众生里的一员,那阿锦姐姐呢?”
问完之后,她突然生出一丝后悔,其实根本不用问,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终究抵不过心里的不甘和愤懑。抬手摸一摸额间画上去的红莲,唇边不由溢出一丝苦笑,曾经这里有一朵代表佛缘慧根的天生红莲,震惊整个千佛国,可惜早已如同佛池中的这些红莲一样,化成灰烬消散。
静默的等了许久,都未见九渊开口,慈瑞凝本该觉得松一口气,然而,心底的失望和痛苦却又再次涌现占据理智,佛池结界中顿时又化成了红莲炼狱。
结界外的庄非鱼看得头皮发麻,再迟钝也看出这三人之间似乎有点儿恩恩怨怨,敢情这位高高在上的九渊佛子也不是完全灭绝七情不通六欲的好和尚嘛。
她焦急地看一眼辛离垢,底气不足道:“师兄不去管管吗?刚刚火都已经灭了这下又烧起来,圣祥公主岂不是很危险?”
事实上她一点儿都不担心什么圣祥公主,绯闻道侣和那位佛子两位大佬都站在这里,根本轮不到她担心。
她担心的是阿凝,阿凝看起来很不好,已经在走火入魔的危险边缘,修士一旦入魔,道心就已出现裂痕,再无飞升的可能。
辛离垢轻飘飘看她一眼,道:“我进不去。”
庄非鱼:......
她才不信辛离垢进不去,可是这人情商欠费,油盐不进,怎么点拨都无动于衷,自己修为不如人也不能明着使唤,除了祝他一辈子找不到道侣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结界里,九渊终于回过身来面对慈瑞凝,看着她满溢的愤懑痛苦目光慈悲又怜悯,低低念一声佛号,平静道:“郡主又是何苦,万物如晨暮浮游,转瞬即逝,休恋逝水、休恋逝水,早日苦海回身。”
慈瑞凝听闻一时怔忡,低声呢喃:“休恋逝水,休恋逝水......”
忽而,抬头怒视着两人,眼中的愤怒似要化成凶凶烈火,大声道:“我不要!凭什么不留恋,如果我偏要呢?如果我偏要呢?”
“阿弥陀佛。”
九渊低低的念了一句佛号,低头敛眉不喜不嗔,如普度众生的佛,眉眼中却冷漠如霜,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寒。
他平静地注视着逐渐疯狂地慈瑞凝,抬起一手在手中灯盏的灯芯上轻轻一捻,动作如佛祖拈起一朵娇弱的白花一样轻柔。
慈瑞凝的愤恨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瞪着九渊,口中的鲜血不断涌出,眼里的光亮迅速枯萎下去。
“阿凝——”
灯已灭,结界已破,庄非鱼快步奔到慈瑞凝身边,接住了她软下来的身体。
“阿凝,你怎么样?”
阿凝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口中的鲜血比额上的红莲还要鲜艳,想摇摇头,却终究只能留下一声苦笑般的叹息晕了过去,眼角迟迟未落的一滴泪也终于缓缓落下。
“你伤了她,”
庄非鱼愤然怒视九渊,心中对这和尚的好感度大打折扣,她不相信九渊没有不伤阿凝的办法破结界。
九渊眼中的愧色一闪而逝,依旧还是那个慈悲悯世的佛子,平静道:“阿弥陀佛,郡主马上就要入魔,贫僧只能出此下策。”
庄非鱼迅速查看一遍阿凝的伤势,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根基有些受损,不过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九渊道:“郡主身受内伤,性命应该无碍,烦请这位女施主照顾一二,带郡主走出试炼秘境,贫僧必当重谢。”
对于三人的纠葛,庄非鱼刚刚在结界外多少看出一点点,不过毕竟不知具体详情,也不好置评什么,此时见这和尚事后装好人顿时有些不满,忍不住道:“阿凝是我的好友,不用佛子说我也会带她出秘境,不会丢下她不管。佛子是要只带着圣祥公主一走了之吗?说起来阿凝也是你们千佛国的郡主,与佛子同样幼时结缘,佛家说众生平等,佛子这样对阿凝不觉得不公平?”
此话一出,周围一时沉寂下来,无人说话。
九渊静静注视着眼前修为低微却异常大胆的女孩,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浅笑,看起来温和无害。
庄非鱼莫名觉得周身发冷,刚刚生出的一腔怒气顷刻间泄得一干二净:草率了,忘了这和尚也是个惹不起的大佬了。
正不知道如何收场,身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辛离垢突然上前一步打破这片颇有压力的沉寂:“要走可以,把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