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裘克阖眸一副赴死的表情时,萨贝达差点没忍住低笑出声,被触碰到逆鳞时产生的凛冽气势终究是消弭于无形。
不用想都知道裘克是偷翻他床头柜了,这行为但凡换别人早就死在他这好几回了。
母亲在他这里,是永远不能触碰和提及的底线。只要想到远在廓尔喀生死不明的母亲,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暴躁。但奇怪的是,眼前的红发男子他居然可以容忍,就连萨贝达都有些诧异于自己对裘克的接纳程度。
这种征兆无一不彰显一个他心知肚明的事实——他把裘克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里。
不过萨贝达更好奇为何裘克的反应比他都大:“问这个,你想了解我的母亲?”
“没有没有没有、没兴趣,对你跟你母亲都没兴趣,快他妈包扎完,我要走了、!!”
裘克支支吾吾从咽喉里猛地蹦出一连串连环炮似的话语,说罢他匆匆忙忙的就开始收拾,素日里被四跑了都没此刻这样尴尬狼狈的状态。
再不走他脚趾要抠出三室一厅了。
但萨贝达见裘克这么心虚,自然也不打算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对方离开。
他眯眸,在裘克想起身时直接拽住对方的手腕将其蓦然扯进自己怀中。刹那间裘克只感觉自己撞进了一具微凉的躯体中,没来得及挣扎,隐隐约约间就从背后感觉到了一股冷飓的寒意袭来。
“你对我不感兴趣?”
烛光与男子眸中的光相辉映,裘克僵硬着躯体缓缓撇过头看向雇佣兵的脸,他似乎察觉到了萨贝达此刻的不悦与愤懑。
曾经那双蓝眸是如此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可现在对方却将各种情绪展露无遗,毫无保留的尽数摆在明面上,任由裘克注视窥探。
裘克险些就陷进萨贝达的瞳眸里了。
他张了张嘴,脑袋当场宕机。就连被萨贝达不知何时放倒在了床铺上都没反应过来,裘克只是这样呆愣的同对方对视,直到感觉到那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正在若有若无的抚摸摩挲着他的腹部。
“我说过我喜欢你,但是你要是真对我没兴趣、甚至厌恶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再介入你的生活。”
对方的烟嗓掺杂着些许沉闷冷厉的语调再度传来,裘克这才发觉自己已然被雇佣兵压制在被褥上。
他仰头看向萨贝达,而对方的态度也已经表达的很简言意赅。言语中的认真诚恳让裘克深信不疑的知道:只要他开口,萨贝达真的不会再来骚扰他。
在裘克的认知里,这个佣兵向来言出必行绝不拖泥带水。强扭的瓜不甜,估计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吧。
裘克迅速的回忆了一番最近对方的举止行为是否使自己心生厌恶,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否定的。
裘克唯一承认的一件事就是在萨贝达触碰自己时,自己的心脏总是会加快频率的跳动。上一次这个器官剧烈反应时,还是在自己精神失常撕下瑟吉脸皮的时候。
可那跟嗜血的亢奋不同。这次不是被暴怒因子所支配的条件反射,而是另一种奇怪的悸动。随即他又想到若是萨贝达疏远了自己,自己会做何反应。
隐匿于黑暗久了,就会厌恶阳光;适应了疯癫,就会忘却冷静;而裘克形单影只久了,就早已淡忘了陪伴的美好。但他切切实实贪恋萨贝达所给予的温暖,乃至久违的赞扬和肯定。
他已经不希望对方离开了。
所以当萨贝达试探性的凑过来时,裘克抿唇没有再拒绝。他难耐的瞥眸轻咳,空闲的手罕见的主动抓握上对方支撑在他身侧的胳膊。
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理直气壮的嚣张气焰。只不过耳畔上泛起的红晕终究是暴露了裘克此刻的窘迫和强作镇定:“额…也不是完全、没兴趣。”
“嗯……?你这算答应了吗?”萨贝达微愣。他先是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遂刹那间涌上心头决堤的便是欣喜若狂和甚嚣尘上的狂热情愫。
裘克手足无措的否定,眼皮都没忍住跳了跳:“我他妈才没这么说,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说不讨厌你而已。”
“好吧。那也无所谓,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说罢萨贝达露出一抹戏谑的笑靥,他对裘克心口不一的态度早就心领神会,他也明白这是裘克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同样是对他本人的接纳。
至少是个好征兆。
裘克听闻也无语的直接怒不可遏瞪向对方,“自讨没趣,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彼此转换心境后的对视,裘克发觉了萨贝达蓝眸里闪烁过转瞬即逝的心满意足。他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倒影,映衬出泛着金色光泽的虹膜,宛如波光粼粼的海面。
萨贝达的眼眸本该是深不见底的深邃湖泊,而现在却完全变了样,那是只有在跟自己视线交汇时才能看见的景色。望着这样一双眉眼,平静得让裘克足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你的眼睛让我想起加德满都的月亮——同样的美好。或许是我现在唯一记得的、除了母亲之外的景色了。”
没等裘克开口,萨贝达就如同自言自语般抚摸上裘克的眼尾。红发小丑敏锐的发觉了对方此刻散发出的怅然情绪,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和感慨。
因为触及到了故乡?还是因为提及了亲人。
裘克不清楚,他只知道萨贝达此刻看自己的眼神炙热且深邃,仿佛是要把自己雕刻进他的灵魂里。那疑似情话的呢喃言语,都足以让裘克感到糟糕的面红耳赤。
“我曾以为自己的结局大概就是战死沙场,对未来的期望降至低谷,也就只有期盼死相好看点了。”萨贝达垂眸说着,似乎也不在意裘克那逐渐诧异的表情。
萨贝达在对他敞开心扉……在告诉他那些隐藏在内心最深处不肯示人的秘密。
红发小丑适时噤了声,萨贝达俯身缓慢的亲吻上裘克的唇瓣。他的动作很轻柔,如同蜻蜓点水般仅仅是触碰了一下,眼中浓烈的欲念几乎要涌出:“直到遇见了你,我有了新的方向。”
是裘克在他迷茫的时候将他扯出深渊,是裘克让他晦暗不明的生活中有了一缕和煦温暖的光。久违的温暖让萨贝达贪恋,他像是潜泳的溺水者,贪婪的汲取那微乎其微的氧气。
他第一次有了想为之驻足的想法、也是头一次感到了静月岁好。他本以为是一时兴起的鲁莽和冲动,可直到发觉时间的消逝也无法洗涤这种思绪时,他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跟灵魂都早已为之倾慕。
生活结为茧壳,爱情仍在心底。
吟游的诗人又怎会知道笼中的鸟雀是否是自愿留下的?萨贝达不知何时沉沦于此。他早已深陷泥沼,他只知道现在他的目标非常明晰——前所未有的明晰。
指尖拂过裘克的腰侧,近距离的接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很耀眼,从我进来庄园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发现。同样的,你也没有让我失望。我们很相似不是吗?某种程度上来看,你我都是要强之人。你的过去我并不在乎,至少你对我展露出的全都是他人无法给予的。”
萨贝达今晚的话有些过多了,裘克有些忸怩不安。
佣兵虽然没有过恋爱经历,但他知道有些话如果憋着不说只会把对方越推越远。暧昧不清的关系仿佛氤氲的雾瘴惺忪眼前的道路,无时无刻会消散。只有完全的跟裘克阐明自己的想法,对方才会有可能接受自己。
“我认可你的实力、喜欢你的性格、共情你的脆弱。只要你想,我倒也不介意告诉你我的过去,虽然有些无聊冗长。”自顾自的说着,萨贝达低笑出声。
随后他停顿了一瞬,微微支起身体,目光交汇酝酿出的只有侍者虔诚的祷告。裘克就这样躺在床铺上望向萨贝达的眼眸,心脏蓦然漏了一拍。
窗外的风停了,周遭的寂寥衬托两人纠缠的呼吸声。烛火停止晃动,传递的光芒勾勒出萨贝达的脸颊轮廓。裘克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慌失措。
也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眼前的雇佣兵才再次开口。
“所以,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