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是这样的天气,尚且年幼的萨贝达还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离别,他站在征兵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朦胧的细雨模糊了对方愁容满面的脸颊,岁月的洗涤同样冲刷了自己残存碎裂的记忆。
即便如此他依然记得离别前一刻:母亲温柔的微笑。对方穿着尼泊尔妇女传统的廓尔喀服饰,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掌正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萨贝达忘记对方当时具体是什么表情,依稀记得是浓烈的不舍和哀伤。
眼角擎着泪水,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眼尾弯起和蔼的弧度。离别前她告诉自己,她不奢求自己成为优秀的雇佣兵,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归来便足矣。
母亲舐犊情深的话语是抚平他惆怅心情的唯一镇静剂。
她一直都是这样体贴入微,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丈夫离世得早的缘故,至少从萨贝达懂事开始,对父亲的印象算是根本没有,也因此母亲很早年就总把困难扛在她自己的身上。
萨贝达心疼母亲的起早贪晚,所以自懂事开始,他便帮助母亲干各种农活和家务,希望能够为母亲分担。
那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最温柔、最无私的女性。
起码那时候的生活充满了温暖和爱意,他无拘无束的生活在母亲的关怀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现在对自己而言却是种奢望。
萨贝达甚至想不起是在何时与对方分别的,又是在何时成为了现在的躯壳。他只记得自己必须离开:因为廓尔喀战火不断,征兵迫在眉梢,他在每天都会经过的黄沙泥路边看见了几名尼泊尔的士兵,对方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萨贝达自然也是主动同意走上战场。
他不能让母亲失去目前还算安逸平稳的生活。
遗留下来的念想只有那张泛黄的照片,它同自己一起经历了无数风霜。数不胜数的雨夜里他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母亲,他不是个喜欢饮酒的人,但在那种压抑的情况下,总会控制不住的想要用酒精麻痹自己。
醉酒后,偶尔母亲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像是以前那样抚摸自己的发旋同自己讲述各种有趣的民间故事,相握的手心互相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险些沉沦在这种虚幻的温柔乡中,直到突如其来的爆破轰鸣声将他惊醒,他在草坪上倏然坐起,这才意识到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一场虚无缥缈的可悲回忆罢了。
他和同样来自尼泊尔的战友围坐在燃烧的篝火旁讨论着近期的战况以及各种家中的琐事,每个人的眼中都充盈着美好的祝愿与希冀,至少那时候萨贝达还是相信尼泊尔的战事终将会归于平静。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尼泊尔并没有胜利,为此殖民和协议成为了束缚他们的枷锁。
萨贝达就被划分给了东印度公司——为其卖命。他心中自然是有恨的,长年累月的到处征战磨平了他的棱角。萨贝达厌恶这种生存环境,因此他选择离开,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的战争后遗症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军营时就查出来了,发现时他好像是在某个医院例行进行精神检查。
这是一种无法通过医疗手段治愈的疾病,对身心的伤害很大,跟抑郁症有类似之处,时常会莫名地感到恐惧,时常又会无故的癫狂。
如果想通过心理治疗来根除,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萨贝达本来也不是特殊案例,每个士兵或多或少都有这类精神疾病,上头自然更不会去关心。
每天痛苦的折磨让老兵们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崩溃似乎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承受不住的人往往都选择自我了结,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当然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但需要士兵自己战胜心魔,药物或者治疗只能起到辅助性的作用。
萨贝达难得认真听了,因为不想死。那个心理医生是这样跟他说的:
在众多成功案例中,一些士兵喜欢用更加刺激的生活状态来麻痹自己,亦或者通过独特的手段稳定出情绪,比如说用枪械来打靶,刺耳的枪声还有身体最直观感受到的枪械后坐力可暂时性的麻痹大脑。
脑海中的焦虑、恐惧、不安、暴躁宣泄之后,马上就能够恢复到正常状态。还有的士兵就是通过亲人细心的开导,尤其是妻子的理解最为关键,有个别士兵的妻子会陪着他做想做的事情,通过情感的力量来瓦解症状,帮助他们从困境中走出来,只不过很少有女性靠近患有战争综合症的人。
萨贝达只觉得好笑,他当时还没离开军营。他一没钱保持药物长期不断的供给治疗;二没妻子,也没能力跑回尼泊尔找母亲。
于是他离开了医院,但还是买了点精神类的药物辅佐治疗。
有段时间他也想这么自甘堕落,可自欺欺人的次数多了,心脏的疼痛反倒愈演愈烈。他开始直面战场的冷酷并抛去多余的情感,这也成功让他攀爬上了目前能够到达的位置。
一个准尉。
再往上得是英国人才行。
他早已忘却了步入兵营时的初衷,无止尽的战争与残酷的厮杀锻造了他此刻的心境。
他开始感觉麻木……
碍事的家伙早已成为他的刀下亡魂,正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所有目前可以得到的成就,他才会开始感到索然无味。
萨贝达本来也就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硝烟战场,寻了个机会便离开了军营。
说好听点那叫退休,说难听点那其实是逃兵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游荡了多久,直到他为了追寻新的刺激——接受了信封的邀请来到了庄园。第一次接触死亡并不是在遇到红发小丑的那局,而是在隔天的午后。
哦对,萨贝达确实没想过会被鹿头杀死两次:第一次是刚进庄园那会,第二次就是那场实验。
他在脱离实验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不过好在他也让班恩吃了亏,所以心情不算太差。
好巧不巧,行刑者都是班恩。也不知道庄园主是不是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