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对着大家也面带笑容,显得和气悦色,态度极是和蔼平近,张里在周围热情涌动的人群中,由于意外的吃惊,面上笑容有些僵硬,自然肢体语言也就变得有些机械化。
中年男人看似随意无心地向人群招呼,但是目光却很有穿透力,在场的人仿佛能感觉到此人亲自注视似的,中年男人的目光漫过人群,终于扫到了表情不自然的张里脸上,稍一停顿,脸上的笑容也不经意间盛了下,一扫而过。
张里这才如梦惊醒,忙不迭地调整,来人的目光早已转过。
在人群的掌声和热烈的气氛中,一众领导们信步上台,上面是常委座,项州的市委班子成员,分别按着一定的顺序坐下,中间位置自然是年龄稍大点的那位了,海源坐在其右手边,中年男人则坐在另一边,刚好左右手,把那位气度雍容的男人拥在中间,但是其他人,则完全按照平时的次序依次分开,不曾有变。
台下有人略低头,私下有些耳语,区长孙先群也小声道:“这个恐怕就是新来的市长了!”
张里心不在蔫地轻哼了声,很低,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他面上神色平静,其实心里,却已经活跃起来了!
台上男人成熟稳重的自信,身上自然地有着股儒雅气质,面上微笑平近,而对满堂的各级官员,不躁不骄,目光漫扫,很是让人如沐春风般舒畅,看得出,这位端的是官场上的行家里手!
张里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台上,脑袋里不由得回想起与此人短短的一次会面来了!
省委党校,在自己有些敏感的时刻,那位戏称抽烟等级论的重要人物,代表省里重要领导前来看看自己,与自己促膝谈心,谈笑风生,语言风趣,很有水平,三言两语便打开了自己的心结,让自己从郁闷和失落中重新找到了信心,从而笑言面对人生的起伏坎坷!
在最后分手时刻,自己受到启发,曾想笑言请教对方:你是属哪种类型的烟民呢?但出于谨慎,他始终未敢放肆。
以后过了好长时间,张里有时与王树或邓卫东等人在一起时,也笑着谈起这个抽烟等级论,逗得听者无不新奇乐笑,连用等级的定义来套在座诸人,惹得大家开心畅快!
现在,这个未知抽烟等级的旧识,此刻竟然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项州市市长高位,摇身一变,成了顶头的领导,张里忍不住有些心境变化,
有道是仕途漫漫,人生何处不相逢!
会议由项州市委书记海源亲自主持,一番开场白后,海源满面春风在大声道,请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张明康部长作指示!
台下“哗”一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鼓掌的人脸上都是热情洋溢,他们此刻是听众,但平时,他们也都是坐在台上对着众多听众大声作指示的领导,这种会场的学问,可谓是信手拈来!
中间的张部长面上笑容满面,伸手跟着众人鼓了几下,然后才伸手略止,朗声道:“受组织上的委派,今天,我代表省委组织部,向大家宣读两份任命!”
边说,张部长手上拿起了两张纸,对着其中一张面容严肃道:“经省委研究决定:免去姜宗宪同志项州市委常委、副书记的职务!提议其不再担任项州市人民政府市长一职!”
“经省委研究决定:任命周琦峰同志担任项州市委常委、副书记!提名其为市长候选人!”
宣读完毕,张部长放下手上的文件,带头鼓起了掌,面上笑逐颜开,扭头看向自己左手边。
“哗”下,场内再爆热烈的掌声!
掌声中,项州市准新市长周琦峰,面上微笑着站起身,对着台下略一点头致意,简单的动作,无疑是向项州正式地展现了自己,也就意味着,从此,项州市政府将会迎来一个新的市长!
随后,张部长面色和蔼地介绍了下周琦峰同志,高度评价其个人能力和长处等等。
然后是市委书记海源代表项州班子表态,对周琦峰同志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云云,当然,周市长也随后发了言,这是他作为项州准市长后的首次公开言论,因此,场下众人听得都很仔细,也很认真,面对这张生面孔,大家心里都在想着大致不差的问题:新市长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喜好,性格啦,工作作风啦等等。
张里尽管心内犯着小嘀咕,但不影响他仔细观看会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常务副市长钱运生面色有些不自然,虽然坐在台上脸上微笑,当张部长宣布任命书后,钱市长鼓掌很起劲,脸上笑逐颜开,但是张里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强颜欢笑的背后,钱市长心里的失落和苦涩!
这位前段时间被上级宣布主持市政府工作的领导,在满心期盼下,一心在主持工作期间辛勤工作,积极的处理一些突发事件,成功地化解了一些危急,当然,也急群众之所急,想群众之所想,顺应民心地迅速展开了对一些事情的处理,但是,美梦最终还是美梦,不管他如何美妙动人,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始终是梦,不是现实的。
此刻,这位钱市长就是面上强颜欢笑,但是心内却是隐隐作痛,苦涩无比的感受让他在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如坐针毡!
煮熟的鸭子一眨眼飞了!钱市长的内心可想而知!
有人说,死亡并不可怕,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从有知觉到无知觉,很快,真正令人畏惧的却是等待死亡一瞬间降临前的过程,这个过程越长,所加到人身上的痛苦就越深!
此刻,面对着新顶头上司的新鲜出炉,钱市长只得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但接受并不等于他没事,相反,因这种现实对其自身而产生的痛苦却是相当严重!
在他心里,这一刻对他是刻骨铭心的,钱市长心下巴不得会议早点结束,也早点让他逃脱这种煎熬!
新市长到来,当然是项州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见面会开罢,众人散去,由于有省领导在场,项州的常委领导们当然是众星拱月般要随伺前后,所以一众项州下属们,都换了个时间再叙结识,自家人,早一天晚一天不重要,而且这种见面也是新市长自己安排的事了!
散会出来,几个事先说好的邓卫东、王树等人,于是在门前凑到了一起,张里的车在前,一路当先,朝着预定饭点急疾而去,后面跟着几辆车,鱼贯而行。
几个老熟人,不需更多客套,坐下后,欢声笑语地相互打趣,便开始了小聚,那边市领导们也在招待省领导和新班子成员,这边,几个属地大员们也聚会,各来各地,泾渭分明。
一如会前所约,泗水县长胡长青,上来便旧话重提:来来,孙区长,我们直奔主题吧!不要再支吾下去了!能听到你们市区领导的豪言,可是三生有幸啊!
张立闻见状也来劲了,笑道,好好,言而有信,真君子啊!二位领导尽管放心,我做中人,一定会持第三方态度公正评价,绝无偏袒!
孙先群见状,有些头皮发麻,看看一把手张里,此刻三个人也已经热火朝天喝了起来,张里被二人所架,根本没办法分身,看样子钟吾和泗水今天是有备而来啊!
孙先群没法,豪言既出,自不好反悔,于是在张立闻地信誓旦旦下,只好端杯和胡长青对阵起来!
一时间场面热烈,气氛相当过瘾,酒至中局,张里已经有些醉意了,以他的量本来一般场合还能对付,但今天没法,王树和邓卫东都是鬼精似的人物,而且对他又了解甚深,两人一会你主动,一会他主动,尽量避免齐上阵,而是分开与他这个东道主展开攻势,搞得张里三几下,但有些招架不住了。
那边,区长孙先群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量本来就比不上胡长青,搞了几下,实在是够呛!
一桌人于是放下杯子,抽起烟来,中途休息,稍后再战。
邓卫东眯着眼,喷着烟道:“王书记,你是省直部门出来的,给我们介绍下这位新来的周市长吧?”
一言既出,立刻引起了桌上几人的注意,纷纷醉眼眯着看向了王树,张里心下也暗笑,邓卫东这个人他了解还是比较早的,原来在清安市党校时两人就结识了,后来又在钟吾共事,再后来种种,多年下来,彼此相知甚深!此刻提出这样的话题正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王树叼着烟,脸上似笑非笑,邓卫东这种擦边球的方式,他早就领教过了,此刻见桌上几人都看向自己,只有张里似意无意地拿过烟在慢慢点火抽上。
于是笑道:“邓书记,你说这话我可不赞同!我在省直部门是工作过,但都是老黄历了,在座的大家谁不知道?我来项州多长时间了?这些高层的事我哪清楚啊!”
见他说得有理,几人也一致点了点头赞同,但是王树说完话,却把头扭向了张里,脸上笑了笑,很有深意般。
邓卫东鬼精似的人,一见状,心下就有数了,看着醉眼抽烟的张里,他面上笑了笑,咧了咧嘴道:“我说张清天,在我们几人当中,你历来是水最深的一位,怎么样?给我们露一手吧?”
张里有些头昏脑涨的,抽根烟想解解酒气,冷不丁被邓卫东的一忽悠,他回过神来,看看桌上几人都眼盯他看,当下心下明白了,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新市长的事我哪清楚?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天天呆在项州吗?”
众人一听,说得也有理!于是又把眼光转向邓卫东,后者见状,把烟灰一弹道:“好了,不管你们二位谁说,都行,不说,肯定不行!”
闹哄哄当中,王树推辞不过,硬逼着邓卫东喝了杯酒,才开口说了两句,只知道周市长原是省委办公厅一个秘书,他在省直部门时,不熟,见过面,知道人家当时已是处级干部了,后来就不清楚了。
啧啧嘴,邓卫东显然对这点情况不满意,其他人也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张里看邓卫东意兴索然的抽烟,不由得又想起了抽烟等级论,“扑哧”一笑!
结果,这一反常的动作立即引起了众人的猜疑,纷纷抬头疑惑着看过来。
邓卫东察觉到了,马上反映强烈地道:“不行,你什么意思?赶紧说!不然罚酒!”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意识到情况,都起哄起来,连王树也有些不解地看着。
见状,张里只好笑道,你得再喝一杯,我才能说!
被逼无奈,邓卫东只好干了杯,这才盯着张里看过来。
张里笑道,我是笑你抽烟的样子,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抽烟等级论!不要误会嘛!
当然,他的话一出口,自然引不起众人满意,于是在力逼之下,张里只好笑接道,我知道有限啊,只周市长听说是省委欧阳书记的秘书!
此语一出,果然,众人皆有恍然之色!独王树面上似笑非笑,看样子,刚才他是有意隐瞒未提!
解除疑惑,众人心下有些数,于是抽完烟,又开始了下半场喝酒,屋里再掀热潮,笑语声一片。
最后,众人喝得晕头涨脑地出门,相继挥手上车,王树也醉意熏熏小声道:
“你那抽烟等级论就是周市长的高论吧?”
这一说,把张里吓得一激棱!
这年头,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在背后瞎议论领导,要是有心人借机说你恣意妄论领导,这可就麻烦大了!
王树见状,带着酒态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这种小文式的解嘲,我一听就知道出自秘书之嘴!
言毕,脸上黠然一笑,挥挥手,上车离去。
张里只好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家伙摇晃着上车。心里暗想,这个秘书出身的人,是不是天生都有些共同之处呢?为什么一桌人,没有别人猜自己的话,只有王树能想到这方面呢?
同样是秘书出身,为什么这个邓卫东鬼精似的人想不到这点呢?
也许,秘书也分等级吧!
最后,张里只能这样总结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