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夕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她也没指望一个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能救她于水火,“那你是京城人吗?你若是见到江先生,能不能问问他,可还记得……”
“煜儿!”
一声轻唤打断了江月夕的话,本就昏暗的饭棚内光线更暗,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男子身穿金丝绣“九章纹”玄色剑袖劲装,手里提着一把森寒锋利的剑,墨沉如寒夜般的眸子就这么轻轻一扫,小小的饭棚空气已然凝结成冰!
江月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激零零打了个寒颤。
男孩看到玄衣男子,欣喜万分地跳了起来,扑到他身边轻声唤道:“六叔!”
玄衣男子抚着男孩的发顶,温声道:“嗯,天快亮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靠在柴堆上的男子站起来,朝着玄衣男子拱手一礼。
玄衣男子抬手制止,淡声问道:“伤势如何?”
“属下无碍。”
“那好,我们走!”
男孩拉住玄衣男子的衣袖,转头看着像小灰鼠一样缩在灶前的江月夕,“六叔,她说,她是江慎的女儿。”
玄衣男子神色一怔,眸光如电向江月夕看过来。
有那么一刹那,江月夕仿佛被千年玄冰给封冻了,她甚至觉得,对方在下一瞬,就会毫不留情把她给杀了。
她浑身止不住抖个不停,牙关咬得紧紧的,想要为自己辩解一句都不能。
不过一瞬,也或许过了很久,玄衣男子目光一转,牵着男孩的手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受伤的黑衣人也紧跟而上,一行三人很快离开。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随着玄衣男子的离开消失,江月夕力竭般瘫软在地。好久好久之后,直到饭棚里泛起沁骨的冷气,她才从呆怔中回过神。
炉灶里的火已经彻底熄灭,一缕晨光从大开的门照进来。
蔡家人就要起床了!
江月夕顾不得缅怀刚刚流产的计划,她想了想,将手里的金叶子小心翼翼塞进破棉袄洞里,轻轻拍了拍。
她现在也不过才五岁多一点,一个年幼的孩子,离开大人的呵护,想要在这残酷的时代活下去,几乎不可能!
可是在蔡家,她同样没把握顺利长大。想要活下去,她就必须想办法逃离蔡家!
江月夕抹了把冻出来的清鼻涕,坐到炉灶旁边继续烧火。
很快,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泛起了水花,新绿的地瓜叶在热水里欢快地打着滚儿,浓浓的白色水汽弥漫了整个饭棚。
江月夕拿水瓢舀上半瓢冷水,将地瓜面和黍子面放在冷水里搅拌均匀,踩着木凳下到锅里再洒上一把盐巴。
一锅菜粥就做好了。
江月夕伸长脖子望望门外,快速拿出一只破了口的水瓢,舀上半碗菜粥。她顾不得烫,“唏唏溜溜”几口喝了下去。
没办法,如果她不提前喝一点充充饥,等轮到她吃的时候,就只能喝点涮锅水。
她还小,根本撑不住饿。
喝完粥,江月夕仔仔细细洗好水瓢,又将旁边一口大锅添足水,点燃炉灶。
里面是猪圈里那只长毛猪的饭食。
她曾听蔡阿福说过,这只猪会在年前卖掉,然后给蔡家二小子和大姑娘各扯一块花布,做身新衣。
猪是江月夕喂大,但没她什么事。
她在蔡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养母刘氏为了区别她和蔡小美,会喊她一声妞妞。
等江月夕煮好猪食、又将地瓜面和各种野菜掺起来的菜窝窝馏过,蔡家北屋和东屋的门像算好了时间一样先后打开。
披着黑色破棉袄的蔡阿福站在门口,打着哈欠将双手举过头顶,长长伸了个懒腰。
江月夕连忙将热水装进大水壶,吃力地提着水壶往北屋送。
蔡阿福看见江月夕,狠狠啐了一口,“真他娘晦气!”
等江月夕一趟一趟将饭食全运到北屋,刘氏才给七岁的小儿子蔡二狗穿好衣服。
二狗就从炕上跳下地,脸也不洗就往饭桌前跑。
刚坐定,蔡小美也打扮得美美的,学着唱戏的女人扭腰摆臀的飘了进来。
二狗望了一眼举止怪异的小美,突然问蔡阿福,“爹,东村大虎他爹说了,要送大虎去马秀才那里念书,我也要去!”
蔡阿福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好小子,有出息!成,等过了年,爹也送你去。”
刘氏拿着大粗瓷碗,往碗里掰了几块窝窝头,小心翼翼道,“他爹,咱家哪还有钱准备教书先生的束脩?”
蔡阿福正端着海碗“唏哩呼噜”喝得正香,闻言“啪”的一声撂下碗就破口大骂,“都是你个熊娘们,弄回这么个能吃不能干的小东西。当年……”
他猛地住口,冷冷哼了一声,“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有办法。”
二狗喝了口粥,又拿起窝头咬了一大口,含含混混地道,“爹,咱家要没钱,把那个丫头片子卖了不就成了?不然留家里还得吃粮食,多浪费。”
小美学着唱戏的翘着兰花指,捏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喝粥,还不忘加上一句,“就是,烦死了天天嚎,跟嚎丧似的,吵得人睡觉都睡不好。”
语气尖酸又刻薄。
刘氏眼里立刻汪了泪,可怜兮兮地望向蔡阿福,“他爹……”
“吃饭!”蔡阿福恶狠狠打断了刘氏的话,“你不还去东头万老爷家做工吗?赶紧吃赶紧走!”
一家人吃饭,江月夕却是喂了猪又喂鸡,还要将鸡舍打扫干净。
等她回到北屋的时候,桌子上只剩一片狼藉,盛粥的盆里果然只有沾在盆边的粥面蛋蛋和几片菜叶子。
连窝头都没给她留一块。
江月夕收好盆碗,端到饭棚,又将热水浇到煮粥的大锅里,将碗放进盆里准备洗碗。
饭棚光线一暗,她转头一瞧,吓得差点将碗掉地上打破:人高马大的蔡阿福已经低头走了进来。
江月夕的身体情不自禁抖成了一团。
她也不想这样,但条件反射,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可是蔡阿福却像是吃错了药,脸上居然还带上了一丝狰狞又恐怖的笑。估计他是不习惯对着自己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的丫头露好脸。
见他反常的样子,江月夕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