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发生怪事,皇宫内乱作一团。
可石万年毕竟是一国之君,别人乱,他不能乱。
这边厢,他安排石千年去调查礼部尚书的死因和膳部侍郎发疯的原因。
那边厢,他命令黄正继续去寻找羞花公主失踪的线索。
而他自己,则是陪着皇后。
午饭时分,内侍们摆了一桌子的饭菜。
皇帝和皇后均无胃口,两人相顾无言。
饭菜凉了好一阵子,皇后才幽幽地说道:“陛下,该喝药了!药师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了。你有旧疾,不能耽误喝药。”
石万年本想拒绝,但听到“药师”二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仿佛突然就有了光。
他拿起银筷,夹起一块牛肉,朝着殿外喊道:
“还不快进来!”
殿外缓缓走进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他弯着腰,手中捧着一碗药,边踱边轻言细语地说:
“陛下,该喝药啦!你早上都没顾得喝。”
内侍接过药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拿起银匙准备喂石万年。
石万年并没有喝药,而是拿起银筷在银匙上面边敲边对药师说:
“你说说,这治病的药和害人的药有何分别?”
药师闻言,大惊失色。他抖着腿、颤着手,翘着胡须对石万年说:
“陛下,微臣忠心耿耿,对伊吾从无二心。行医多年,我只会做救人的药,不会做害人的药。”
石万年将银筷指向药师,侧过身对皇后说:
“你瞧瞧,我只是问问,就把他吓成这样!来人,把药丸端上来!”
药丸端上来之后,药师才敢直起腰。
因为此刻他才知晓,原来皇帝是上自己辨药来了。
他并未走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不徐不缓地说道:
“陛下,此药名为迷魂香,由曼德拉草和曼陀花等物研制而成。曼德拉草负责致幻,曼陀罗花负责致麻。它通常有两种使用情况,一种是在燃烧和加热后,发挥作用;另一种是在兑水、兑酒后,骗人服下。只是,前者不易察觉,而后者容易被发现。其通常只有米粒大小,这么大的着实罕见。”
皇帝和皇后听完,吃了一惊!
石万年正了正身子,问道:
“这么说,我们是被人下毒了?”
药师思忖片刻,然后对石万年说道: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石万年不再言语,用银筷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之后,又指了指药师。
内侍们顿时知晓了皇帝的用意,他们将御宴迅速打包装好,递给了药师。
药师双手提着石万年赏赐的饭菜,一直躬身退到殿门的门槛处,才转身离开。
石万年这边有了收获,石千年那边也有了新发现。
经过调查,礼部尚书死于中毒,膳部侍郎疯于惊吓。
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似乎都跟羞花公主失踪案有关。
午后,石千年向石万年汇报完工作进展后,竟然独自来御医房寻起了药师。
此刻,刚刚吃了石万年赏赐御食的药师一边摆弄着胡须,一边打着盹。
当石千年沉重的盔甲声和脚步声惊醒他时,他仿佛屁股被针扎一般直接弹跳而起,惊恐地问道:
“右将军何故到此?”
石千年并未答复,而是走到他跟前问道:
“他们信了吗?”
先前卑微的小老头,这时仿佛被充了气一般,腰杆挺得笔直,目露精光,言语铿锵有力:
“他们自然是信了!”
可他们真的信了吗?
至少,石万年没有信!
药师走后,石万年回到御书房思考了几个问题。
第一、迷魂香的药丸为何做的这么大?就好似生怕有人发现不了似的;
第二、迷魂香是怎么放进烛台中去的?并且放满了整个皇宫中的烛台;
第三、若真是有人想置自己于死地,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
就在他苦苦思考这些问题时,禁卫军统领黄正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陛下,右将军去药师那里去了!”
“我知道。”
“据右将军的贴身侍卫透露,抓捕惠因的时,惠因说起了宝藏。”
“我知道。”
“第一个发现烛台内藏有迷魂香的是皇后。”
“我也知道!”
本来到这里,君臣之间的对话应该就结束了。
哪知,黄正又问道:
“那陛下,为何?为何......”
石万年放下其实并没有看的书,反问黄正:
“我们伊吾国为何能在西域诸国的夹缝中求生?又为何能够撤郡立国?”
不等黄正回答,石万年自己给出了答案——用人!
“用贪婪的人,治贪婪的人。东凉和西凉贪婪,我们就让他们反目;左将军和右将军贪婪,我们就让他们成仇。若要人为你卖命,你就必须要给他好处。立国之时,国库空虚,我就给他们权,让他们拿权来生钱。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钱,就要会臣服于我。”
石万年说到这里,停下来等黄正提问。
而黄正果然也没令石万年失望,他问道:
“那陛下当初为何要杀左将军呢?左将军不也是一个贪婪的人?”
石万年答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怕人贪婪,只怕贪婪的人不听话。左将军多次忤逆我,已让我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他因搜刮民脂民膏已经导致民怨沸腾,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同时,杀了他还能没收其家产充实国库,何乐而不为呢?”
黄正听完之后,顿时直冒冷汗。
原来这个平时看似焦躁易怒、主意不多、乱下命令的君王,让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其内则是城府极深、洞察人心、深谙人性的人。
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黄正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陛下对羞花公主失踪一事如何看待?”
石万年叹息道:
“此事我也没想明白,若是波月想取她性命,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波月不想取她性命,掳走的原因和理由又是什么呢?所以,这就是我一直安排你寻找线索的原因。不过,据我推断,羞花公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这一切虽如梦似幻,但毕竟只是梦幻泡影。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当我们把这些怪事一一拨云见日之后,相信真相就会水落石出的。”
末了,他又补充道:“药师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你且小心盯紧了,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没想到,黄正领命后,当晚就惊扰到了药师。
是日晚,药师离开皇宫后并未回到自己的宅子,而是独自去邀月楼。
两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黄正抬头望天,一轮弦月挂在沙柳的枝头上。枝头晃,夜微凉。
——正是仲秋天气!
药师走到邀月楼门前,已经有两个身材曼妙的胡女出来迎接。
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內厅走,黄正不敢从正门进,只得绕到后门。
相较于前门的张灯结彩,后门显得甚是冷清。
门头上挂着的两个灯笼,一新一旧、一明一暗,风吹过来,摇摇欲坠。
门上的两个铜环,因年久失修,一圆一弯、一破一整,在月色中,显得有点阴森。
门槛高且厚,虽是用结实耐用的沙柳木做成,但显得又旧又脏。
像大多数的风月场所一样,邀月楼人前金碧辉煌,人后破败不堪,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黄正没有兴趣感慨这些,他的兴趣是想知道药师来邀月楼做什么。
他尝试着推门,没推动。
等到他再次推门时,门却突然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人,双手别在身后,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黄正识得此人——邀月楼的楼主!
先前,邀月楼开业的时候,他和右将军曾被邀请参加,并被奉为上宾。
不过,黄正对胡人一向没有好感,特别是风月场所的胡人。他们通常都隐去真实姓名,或是做搔首弄姿的艺妓,或是做哗众取宠的幻术师、杂耍师,大都为人奸猾,眼里只有钱。
见黄正呆立门外,楼主伸出双手迎接:“大统领深夜造访邀月楼,有失远迎!”
黄正轻咳了一声,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道:“听闻邀月楼最近来了一批艺人善舞,名曰胡旋,我本想从正门进去观看,奈何职位在身,不甚方便。所以……”
楼主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无妨!无妨!”
说毕,楼主就躬身将黄正迎进来。
黄正跟着楼主,两人路过马厩,穿过柴房、厨房,绕过酒水间,来到了一个珠帘前,楼主停下来道:
“到了,请大统领自行进去。我还有事,暂时离开一下。”
黄正并不以为忤,自行去掀开那帘子。
瞬间,一道让人头晕目眩的暧昧灯光射出来,让人眼前一黑。紧接着,酒味、饭菜味、脂粉味,混着各种香料味扑鼻而来,令人意乱神迷。
朦胧中,黄正看着几个胡女在地毯上跳舞,舞姿婀娜;有几个胡人坐在角落里弹奏乐器,余音绕梁。
而看客只有两个,石千年和药师。
此刻,他俩正端坐着看舞蹈,也看着黄正。
犹疑间,黄正骑虎难下,不知进退。
倒是石千年先发话了:“大统领来了,站着看胡旋舞大煞风景。何不进来与我同坐共赏?”
黄正只得硬着头皮入内,坐在了石千年之下,药师之上。
有侍女端酒来,石千年和药师一起举杯,但黄正此刻哪有心情。
石千年哈哈一笑,独自一饮而尽后,对着黄正说:
“伊吾多磨难,我等能走到今天,颇不容易。眼下怪事频发,内忧外患,我们不能心生异心、自乱阵脚,当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大统领以为如何?”
见黄正沉默不语,石千年继续说道:“你我素无积怨,虽性格不合、理念不同,但终究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共事的同僚。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查药师的事,缓一缓。我也不为难你,两月为期如何?
黄正见石千年一脸诚恳,他只得应承了下来:“两月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