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有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自远而来。
沈时砚和杜朝和对视,皆屏住气息,调起戒备姿态,杜朝和带着洗碧拉过仍在状态外的王妍秋主仆,闪身便隐进了树影里
沈时砚环视了一圈,捡起一把刀,往前走了两步,藏身于一三人合围仍抱不圆的树干后,警惕地睢向马车来处
清冷冷月光,此时一泻千里,月光里的那个男子,傲若修竹,清然挺立,衣袂轻飞
杜朝和心里陡然炸开一簇簇烟花,暗道:如此风华,怪道王姑娘死心塌地万里相随。
纷沓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摇摇晃晃的四角明瓦油灯,车前两团巨影,四只绿幽幽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锋芒。
是采蓝带着霸爷和雪娘来了
杜朝和兴奋地吹一声口哨。
两团巨影嗖地一声窜下马车,一跃三起,身姿矫健,轻盈灵敏,奔到了杜朝和跟前
杜朝和顺顺霸爷的毛,挠挠雪娘的脖颈,两头巨狼在她怀里,舒服地蹭啊蹭。
两头巨兽猛地出现在周边,王妍秋花容失色,身体发颤,嘴唇直哆嗦,紧紧拽着婢女,不让自己跌倒。
察觉到王妍秋的恐惧,杜朝和赶紧将霸爷和雪娘揽到身后,让它们乖乖不动,尔后笑着说:“王姑娘,不怕,霸爷和雪娘不会主动发起攻击的。”
王妍秋僵硬地点点头,颤巍巍扯出一抹微笑,忍不住心里咆哮:我也不想恐惧啊,只是控制不住啊。
这两猛兽,七尺男儿见了都得腿抖吧
杜朝和看王妍秋实在害怕得紧,便试探地问:“等会雪娘会与采蓝一起护送你回家你可愿意?她很厉害的,能打扒下二三十个武林高手。”
不待王妍秋回答,正在给马儿喂草的采蓝抬头笑道:“姑娘,您是夸雪娘还是夸奴婢?”
杜朝和瞠了她一眼:“你问问雪娘,这话用来夸你,她答不答应。”
一来二去的嬉笑冲淡了王妍秋的恐惧,她忐忑地点点头:“如此便有劳采蓝姑娘和雪娘了。”
雪娘仰头嗷呜一声,傲娇地应下了。
杜朝和摸摸她的头,又用脸颊去贴贴,才见面就要分开,很舍不得的。
一切交代收拾妥当,王妍秋临上马车之际,回望远远地站在树下神情冷漠的沈时砚一眼
珠泪控制不住,再次汩汨滑落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在长姐嫁为广宁王世子为世子妃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与他没任何可能了
十年前,本就有从龙之功的安国公一战成名,驱逐柔然退兵三千里,将大齐的版图扩大了数倍,居功至伟,却激流勇退,班师回朝之后,立即移交兵权,圣上大喜,不仅赏赐了良田千亩豪宅数座黄金万两,甚至许他位列内阁首辅
父辈已然如此辉煌,子孙辈更是出色
沈府时字辈,个个英杰,除却大爷不知所踪五爷体弱,其余子弟皆入朝为官,或在六部,或在军中,或在地方,政绩斐然,履历漂亮
砚九爷更是六元榜首,十五中状元,十七出任三品大理寺卿,紫袍加身简在帝心的人物
位高权重的安国公府一向中立,不会要一个有机会觊觎皇位的姻亲
更何况,安国公府权势滔天富贵斐然,不需要更不屑于靠联姻拉裙带提高家族地位
这次她抛下闺阁女儿家所有的尊严漏夜奔向沈时砚,她知道这是广宁王与父亲设的局,目的就是逼安国公府迫于流言娶她为妻
她不想设计沈时砚的,但他是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是她从总角起便念念不忘的心之归宿,她舍不了放不下
这一局,若他回应,便是花好月圆共襄盛举,若不应…………
一想到这里,便觉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她被绝望吞噬,哭得没有一丝办法能够自救
她知道的
他对她,克制有礼,进退之间皆在分寸之内
他对她,无情无欲,举手投足都是淡漠疏离
她一直都知道的
“姑娘,安公夫人那么喜欢您,她,她会想办法的。”桃红看着自家姑娘哭成泪人,心疼极了。
王姑娘不住地摇头,安公夫人再心疼她,也不会拿家族命运去成就她,大家族盘根错节,最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洗碧架着马车,听着车厢内哭声呜咽,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撸了撸雪娘绒绒的狼毛
幸好她家姑娘大大咧咧,看着就是不会为情所困的样子,不会被男人伤成这个样子。
洗碧不知道,世事难料,有一天,她会被这句话狠狠打脸
那个时候,她那大大咧咧从来都快乐无烦恼的姑娘,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千山万水四处奔走,刀光剑影阳谋阴谋全都经历了个遍
幸运的是,一路风雨,那个男人,始终稳稳地护着她的姑娘,不舍得她真的伤身伤心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渐不见,杜朝和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
沈时砚凉凉地瞟了她一眼:“这两句是一起的吗?”
十五岁的状元郎,文章墨宝天下闻的少年天才,沈时砚听见这两句前后不搭的诗,真真是牙酸,浑身不得劲。
杜朝和掀起眼皮,上斜45度角,睇了沈时砚一眼:“狠,无情,负心汉。”
沈时砚懒得理她,弹了弹如意云纹大氅的衣摆,淡淡道:“走吧!”
“去哪?”
“你说呢?你那么有侠义心肠!”
“不,我没有。”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正欢,采蓝就带着刚刚工作完毕的霸爷来到杜朝和身边:“姑娘,霸爷找到线索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沈时砚余光看向自家姑娘的视线。
采蓝是杜朝和四个心腹大丫鬟中,最冷静细致的
每次出门,杜朝和她娘都要跟采蓝细细叮嘱,采蓝都能倒背如流了,“采蓝,朝朝儿是个不着调,又好美颜色,你看着她点,别让她丢人现眼。”
杜朝和向采蓝和霸爷各竖了个大拇指,笑得眉眼弯弯:“干得好!”
北疆雪狼以嗅觉和侦查闻名,别说那采花贼子在那里躺了这么久,还留了一地的血,就算他只是踩过一个脚印,霸爷也能追踪出他的活动轨迹。
见杜朝和得意洋洋地要出发,沈时砚抬手拦住了她:“等我的人到了再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