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要不缓一下,我们不说了。”顾魏担心父亲快承受不住。“不,让我说完。那天从医院回来,其实我有跟你妈说过,我真不介意,让她安心养胎。她说不,那孩子不能要,她不可能留着一个抛弃她的人的骨肉,这孩子的存在会天天提醒着她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人。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即便很多人觉得,我们医生都看淡了生死。我还奢望,她冷静下来会回心转意,谁知道,她告诉我的是,三天后,她要做引产手术了!而我是家属,当天得在,因为我必须签名。”说到这里,顾父控制不住自己的仰天长叹,然后是不停地大笑,笑完之后的嚎嚎大哭。“她是真的狠,你不知道,她为了不要那小孩,不让自己有机会回头,那几个月里乱七八糟的吃药,哪些孕妇不能吃的消炎药什么的她就吃下去了,几个月都这样。感冒药消炎药,所有的!她说这样就不会有回头的机会!而她吃的处方药,要么我开的处方,要么我找人帮忙开的处方!你说,这我是不是刽子手?接着,她说为了让自己一辈子都记着那痛,拒绝用麻药。整个过程,从阵痛到做清宫,魏芳她死命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顾父激动的回忆着这让人窒息的一切,后面的话已经是被哽咽的嗓音模糊了,老人家看着双手不停的在发抖。“儿子你看,爸的双手是不是染满了罪恶的鲜血,你看……”父亲亲手把自己和母亲的过往像剥洋葱般活生生地剥开了。“爸,你没错,妈生病了,你作为丈夫作为医生开药,这是很正常啊!你背负得太多了!”以前不清楚,以为爸不喜欢妈,现在知道了,才明白,不是不爱,而是爱惨了!
顾父做梦也没想到,40年自以为的同床共枕,实际上却是过了40年的“同床异梦”。“孩子走了之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现在也忘了多长,大概应该有半年吧,不敢回家,也不敢碰魏芳。我甚至看到她躺在床上时我就好像又重回手术室,看到那个没有了呼吸的孩子。我佩服她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的人,她依然上课,回医院,做她的拼命三郎。我没有回家,她好像也没有多在意。我恨啊……好恨,我也不甘心,为什么?我那么的爱她,她却不肯正眼瞅瞅我?她说她恨程博文,没有爱,哪来的恨呢?我倒是羡慕程博文,恨,像大蟒一样蜿蜒盘缠在她的心里,40年,整整40年!孩子刚走的半年,我跟魏芳一直都拉锯着,我恨她利用我对她的深情陷我于不义,我恨她的冷血!我更恨我自己,我用尽全力地奔向她,却没有让她忘记程博文。她说愿意尝试跟我开始,尝试跟过去说再见,这些都是骗人的!”顾父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他深深地陷进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出来。顾魏看着眼前的父亲,无助且破碎,根本无从安慰,只能静静地在旁边陪伴着。
“在孩子走了1年多之后,我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的晋升。我成为了科里最年轻的副主任,每人都来祝贺我,包括你妈。她那時刚通过了转科第二轮的考核,她来议和了。呵呵……现在想来实在可笑啊,要是我没有晋升,她还会回头吗?但,当时的我觉得,只要她愿意跟我走下去,我什么都不在乎,那时太单纯了,觉得只要关系在,感情可以慢慢地培养。你妈就像朵曼陀罗花,只要觊觎她的人,禁不住采撷了她的人,到死都会赞叹她的芬芳,而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搭伙过日子,2年后,你出生了,因为你的到来,我和你妈的关系也有了升温,也因为有了你,让我有了跟她过下去的勇气。不可否认的是,我也自私,我不想婚姻失败影响了我的升职,所以,就这样过了36年……”倾出所有的顾父,像卸下了一身的戎装,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耷拉着头伏在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