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下了一场雪,不小,鹅毛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飘扬,落在地上,很快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加上呼呼狂啸不止的狂风,冷彻骨髓。
太庙前也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白得有些刺眼的积雪盖住了太庙金黄的屋顶,将整片区域大多都染成白色,只有寥寥几处不同的颜色,显得无比显眼,比如太庙的红墙,比如跪在雪地里一动也不敢动的群臣太监,比如值守在太庙周围的锦衣卫。
韩阿六扶着刀守在太庙门口,冷眼扫视着雪地里的群臣,有些人受不住冻倒在雪中,却没人敢上前救护,天子明令群臣跪到他出太庙为止,如今天子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武乡义军——不,如今应该称之为大熙义军了——攻破了凤阳,一把火烧了凤阳皇陵,还在大明祖陵前称制建国、大肆封官,本来还因为杨嗣昌等人在山西等地得胜的崇祯听闻这个消息,当场晕厥过去,醒来后便召开大朝会,拉着文武百官、勋贵宗亲到太庙告祭历代先祖。
韩阿六很清楚,崇祯心里实际上并不怎么敬畏祖宗,之前显陵被烧,崇祯也只不过恼火伤悲了一阵而已,但如今凤阳皇陵被烧,崇祯却这么大的反应,归根结底,是因为此事直接威胁到了崇祯的皇位。
显陵名义上地位与凤阳皇陵地位一致,但归根结底埋的只是嘉靖一脉的祖宗,终究只是皇帝一家的事,可凤阳皇陵却不一样,这是全天下所有朱家宗亲的祖宗,如今大伙共同的祖宗的陵墓被人放火烧了,身为皇帝、朱家宗长,却连祖宗陵墓都保不住,哪还有资格坐在皇位上?
更别说焚烧皇陵的武乡义军公然在凤阳祭祀立国,他们的祭文与其说是用来祭祀朱元璋等人和皇天后土,不如说是一篇针对大明的檄文,不仅一贯借孔孟之道斥责明廷和天子,而且还以明太祖为榜样,从君臣纲常的角度为他们的造反添砖加瓦、扯旗画皮。
君臣纲常是大明的立国之基,明太祖便是借此而成天下之主,武乡义军把明太祖反元的事迹拿出来,用君臣纲常来指责天子和明廷,大明的官绅大儒连辩驳都没法辩驳,崇祯也只能无能狂怒,毕竟孔孟都是几千年前的人了,释经各有各的释法,但明太祖朱元璋反元的事迹是明明白白摆在那的,谁敢说个不是?
崇祯是个有理想的,但他所有的理想都建立在他是大明皇帝这个前提之下,武乡义军在凤阳的所作所为,是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稳固,让崇祯如何不惊怒异常?”
“要叫大熙义军了…….大熙!”韩阿六摸了摸胸口,低下头藏起微变的脸色,他心中对义军焚烧凤阳皇陵、称制建国一事兴奋不已,恨不得立马飞去凤阳亲身参与,杨嗣昌在沁州等地大肆屠戮、挖坟抛尸,韩阿六祖坟也在沁州,恐怕也被官军挖了,初听此消息之时,他恨不得立马冲回山西,一刀砍了杨嗣昌。
但他不能,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八夫人牺牲之后,他们这些潜伏人员的名单只有吴成手中还有一份,吴成专门派人冒险入京联络连翘,再由连翘转达,让他继续潜伏京师,直到有新的命令。
韩阿六正沉思之时,忽听得一声咳嗽,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内阁首辅温体仁来到太庙大殿门前,扫了一眼韩阿六,朝他身边的骆养性和王德化等人说道:“骆指挥使、王公公,陛下……诸臣之中年老体弱的不少,这么跪下去,恐怕……”
温体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不单是声音,他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全身都写满了“疲惫”二字,大熙义军焚烧凤阳皇陵、称制建国,他这个内阁首辅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更别说明眼人都知道大熙义军之所以冒险攻打凤阳,就是因为杨嗣昌在山西掘坟抛尸之事,温体仁之前和杨嗣昌联盟过,此事自然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这段时间弹劾温体仁的奏疏每日堆的如小山一般。
最主要的,本就对他不满的崇祯经过此事对他更为厌恶,嘴上虽然不说,但如今让他这内阁首辅与群臣一起跪在雪中,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温阁老,皇爷下的令,谁也不准入内……”王德化叹了口气:“如今这时候,谁敢忤逆皇爷?”
骆养性淡漠的点点头,杨嗣昌在山西得胜,锦衣卫在山西埋的暗桩有密切关系,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大功攥在手里、朝堂上的火也烧不到他身上来,如今温体仁这首辅之位摇摇欲坠,骆养性也不必像以前那般对他客气,甚至都懒得理会他。
温体仁沉默着跪回班次之中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官员冻倒在他身边,温体仁长叹一声,又一次来到大殿门前:“二位看看,那位刘大人今年已近古稀的年纪,往日里无功也无罪,冻倒在这雪地之中已有多时,像他这般的官吏已有多人冻倒,若是真冻死在太庙中,岂不有损天子仁善之名?”
“请二位好歹通报一声,请天子下旨救助冻倒之人,以免百官之中真有臣僚受冻而亡。”
王德化与骆养性对视一眼,王德化点点头,说道:“温阁老所言确实是正理,骆指挥使,不如您挑个人去问问皇爷的意见吧?”
骆养性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周围那么多太监和东厂番子王德化不挑,却找他要人,摆明了是要让他背锅承担天子可能的怒火,但骆养性也知道,如今这局势只有他们锦衣卫算是置身事外、有功无过,这怒火也只有他受的起。
“王公公和温阁老既然如此说,在下就安排弟兄去询问天子……”骆养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露出一丝诡异的光芒,笑呵呵的转身说道:“留儿,天子一贯恩宠于你,你就进去讨道圣旨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