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手,水滴坠在泥坑之中,顷刻间便被泥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血水吞没,汇入血水汇成的小溪之中,将吴成脚上的官靴冲刷湿透。
“二百骑,应该是一伙前出侦察的骑兵......”黄锦倒背着被油布包裹的三长铳,看着战士们收拾着战场上的尸体:“审过俘虏了,是王自用手下的骑兵,官军没往盘秀山来,渡过沁水河后便停在了曹家庄,只派遣侦骑往盘秀山方向查探。”
吴成有些奇怪,钻进战壕之中,躲进一个草棚里,朝身后一名亲兵招了招手,那名亲兵从油布包裹的随身包袱里抽出地图递给他,吴成将地图展开,细细看了起来。
“王脚板他们回报,官军依托曹家庄和村北的乱石山构筑阵地.....”黄锦从怀里摸出探马绘制的布防图,贴在吴成的地图上,指点着说道:“曹家庄是个有一千余口的大村,不过之前被林恶鬼和官军祸害过,又遭了灾荒,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曹家庄背靠沁水河,北面有座乱石山,顾名思义,山上都是乱石,东面是往盘秀山的官道,南面地势也很平坦,故而东南两面都开做了田地,但大多都抛了荒。”
“官军以曹家庄为中心,以乱石山为支点,于东南两面建设护墙、挖掘壕沟,乱石山上亦建有工事,乱世山和曹家庄中间,官军也在建设阵地,军情处的人送来的情报,王自用所部据守外围,张凤仪则领白杆兵处曹家庄居中策应,虎大威所部据守乱石山和乱石山与曹家庄的中间地带,三方互相策应。”
“大同调来的炮队布置在乱石山上,有红衣炮十门、百子佛朗机四门、大将军炮两门,其余轻炮小炮和中型炮百余门,和咱们手里的火炮差不多.....”黄锦深深叹了口气:“但重炮比咱们多多了,对起炮来,咱们吃亏。”
“除了在曹家庄布置阵地之外,大同镇来的那一千骑兵、虎大威属下的营兵骑兵,还有王自用的骑兵合兵一处,总数四五千人,在沁水西岸游动,应当是官军用来维护粮道、保护后路的。”
黄锦顿了顿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有个好消息,之前沁水因干旱几近断流,官军是直接走过来东岸来的,但如今这冻雨下个不停,沁水河水位暴涨,官军没有准备,被冲走了几十人,如今步卒和骑兵被分割两岸,官军退路也被拦住了,短时间内是没法渡河返回西岸了,后续的粮草什么的,也得等水位稍稍平复之后搭建浮桥才能接收。”
“官军步队和骑兵被沁水河分割,咱们不也一样?李自成、胡狗儿他们之前渡过沁水河准备截断官军后援,如今不也被这暴涨的沁水河拦住了?”吴成耸了耸肩,看着地图和布防图直皱眉头:“早听说张家老太爷和忠烈老爷用兵打仗的本事,张大学了半点,张二一点没学,统统传给了这位张家三姐儿,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这阵地布置得毫无缝隙、颇有章法,但这是个防御阵地啊,她是不准备救援潞安府了?”
“看这阵地布置,张凤仪是准备在这曹家庄坚守的意思,恐怕是真不准备救援潞安府了!”黄锦也有些想不通,挠了挠头:“似乎他们根本不在意沈藩沦陷,可若是真不在意,从太原城那乌龟壳里钻出来、千里迢迢跑到这来滚烂泥作甚?”
吴成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劈过,将地图卷起,苦笑道:“明白了,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沈藩沦陷,砸死的也是许鼎臣,他们这些军将,朝廷还能杀光了他们不成?那山西让谁来守?但沈藩又不能不救,缩在太原城不出来,朝廷那交代不过去不说,许鼎臣必然要鱼死网破,将他们统统拉去陪葬的。”
“所以他们干脆来一招欺上瞒下,明面上来救援潞安府,实际上却打定了坚守的主意,等咱们攻破潞安府或者撤围而走,他们就能退兵而回,对朝廷也能说是力战不能突破!”
“如此说来,咱们在盘秀山等地辛苦构筑的阵地都成了无用功!”黄锦苦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事,就从来不会顺顺利利按计划走,为今之计,如何是好?”
“若是不歼灭张凤仪和王自用他们,即便攻下了潞安府也毫无意义,该被孤立还是得被孤立,该饿死还是得饿死!”吴成将地图一抖,看向沁水方向,眼中凶光外露:“官军既然不想来,那咱们就打出去,去请老回回、罗汝才、李万庆他们,让他们留下一支兵马围城,能带的兵卒都带过来,咱们在沁水河畔围歼官军!”
黄锦一惊,赶忙劝道:“吴家.....吴帅,你可别冲动,如今这冻雨下个不停,咱们的火器使用不便,而且重炮数量还少于官军,攻打官军的防御工事,代价恐怕不会小。”
“黄叔,我一点也不冲动,相反,我很冷静!”吴成冲黄锦微微一笑:“这冻雨不会单单影响咱们,官军远道而来、一路跋涉,渡过沁水河还没来得及休整便大兴土木构筑阵地,加之沁水河暴涨,官军后路阻绝、粮草不济,此时正是身心俱疲、士气低落的时候,若不抓紧这短暂的时机奋力一击,待官军阵地构筑完毕、士卒休整、后路联接,那时咱们才是对官军彻底无可奈何了。”
“此战若是不能全歼张凤仪和王自用所部,他们缩回太原城中,便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吴成望向潞安府城的方向:“潞安府城上下一心、城高墙厚,还有一位颇有能力的将领据守,拿下潞安府城,我们会损失惨重,之后再无主动进攻的能力,等我们恢复过来了,王自用所部也整合完毕,朝廷也从大凌河抽身,我们又会面对朝廷更为凶悍的围剿,朝廷甚至都不需要主动进攻咱们,将山西的农民军击败赶到沁州来,再把沁州整个围住,我们的粮食能撑多久?饿也饿死了!”
“可若不拿下潞安府城,山西还能有什么有价值的目标,值得张凤仪她们冒险救援?沁州的背后始终扎着一根钉子,我们又如何能脱身去河南掠粮?到最后还是饿死的结果!”
吴成深吸口气,提起腰间雁翎刀:“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将这部官军摁死在沁水河畔,武乡义军才能有一片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