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源城外,垒起一个高高的坟堆,牺牲的武乡义军本地的战士,基本都已归葬乡里,那些外地的俘虏兵,还有农民军牺牲的战兵和老营兵,几千具遗体不可能都送回家乡,更不可能送去陕西,只能在沁源城外挖了几个大坑,将他们一起安葬。
吴成便把公祭的地点也选在了这,摆上香案萤烛,将绵正宇和那些战死的反王将帅、沁州本地战士的灵牌,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杜魏石手书祭文,洪磊手持白幡,领着佛庙里请来的高僧摇铃诵咒,摄招呼名,吴成身披白袍、头上系着一层孝绢,立在墓前亲念祭文,一众反王也肃立墓前,他们身后,是武乡义军和农民军列成的一个个严整的军阵,公祭完毕,他们就将顺江而下,攻略沁水。
王自用立在诸部反王最前列,脸色很是难看,他之前不战而逃实在太过丢人现眼,若是战败也就罢了,他所部作为最强的一部,又兵马未损保存了实力,他依旧能稳坐这盟主之位,但他万万没想到此战竟然胜了,甚至曹文诏都掉了脑袋。
这对王自用的威望是个致命的打击,这几天以罗汝才为首,不断有反王聒噪不停,质疑他是否还有资格当这诸部盟主,手下的将官兵卒也是人心浮动,有不少王嘉胤的旧部更是直接叛投他部。
好在有高迎祥等人还顾着大局,知道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有他们的支持,王自用才能勉强坐着这盟主的位子。
看向祭台上的吴成,王自用眼中满是嫉妒和愤恨,若是他那日没有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而是和曹文诏死战一场,今日站在这祭台上出风头的就是自己了。
更重要的是,若他没有逃跑,击杀曹文诏、为王嘉胤报仇的功劳必然会记在他的身上,王嘉胤的旧部必然人人归心,他的实力将压过在场的所有人,成为诸部义军无可争议的领袖。
但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全都是因为祭台上那个少年!
王自用冷哼一声,紧紧攥着拳头,深深把头埋下,将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藏进了心里。
祭文读毕,吴成抹了一把眼泪,一抬头,又看见绵正宇的灵牌,泪水又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一时竟然连脚步都快迈不动,眼眶通红的绵长鹤见状,赶忙走了上来按了按吴成肩膀,扶着他走下祭台。
战鼓隆隆响起,全军肃立,武乡义军的火铳手朝天鸣响火铳,岳拱、黄锦和武绍迎了上来,吴成擦干眼泪,冲他们点点头:“岳叔,这次我与武都头去沁水,劳烦您守好沁州三城,黄叔,您随闯王入潞安府,不要贪心跟着他们去打城池,要把视线放在村寨之中,配合教导队和何老头他们工作组的工作,收获民心,比攻略城池更为重要,直接决定了咱们以后的扩张顺利与否。”
“安心吧,我晓得!”黄锦点点头,拍了拍吴成的肩膀:“你自己注意安全,老绵.....你别让他失望。”
吴成点点头,岳拱叹了口气,拍了拍吴成的胸口:“护身符藏好,老绵去了,俺家那姑娘惊着了,日日守在佛堂里给你祈福,你若有一天头脑发热,记着武乡还有人等着你安全回来!”
吴成愣了愣,张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向沁水河渡口,武乡义军和农民军已经开始向渡口进发,准备沿河而下杀往沁水县。
李自成和张献忠立在岸边,见吴成过来,两人策马迎了过来,张献忠脸上挂着一丝兴奋,笑道:“吴兄弟,额和自成兄弟商量过了,咱们三个很是投缘,待拿下沁水,咱们干脆烧黄表,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八大王,您这想法也太突然了!”吴成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摇了摇头:“拿下沁水再说吧,先把眼前事干好!”
打着赤膊的黝黑汉子抱着一捆火箭登上渡船,却见赵老三站在甲板上,扶着一面“闯”字大旗,紧皱双眉看着远远策马而来的吴成、李自成和张献忠,黝黑汉子赶忙凑了过去:“三哥,你在看啥?”
“豪杰!”赵老三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指向吴成三人:“阿牛,你看好了,这沁水河畔这么多反王将帅,但日后能逐鹿天下者,只有他们三个!”
一条小船顺江而下,直达沁水县渡口,船还未停稳,便跳下几名少年,搭上船板,脸色有些发白的八夫人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忍着晕船的恶心踏上了沁水的陆地。
一名身着家奴服饰的男子迎了上来,垂着头低声下气的说道:“您就是秦家那位唯一的活口八夫人吧?在下名唤张三,乃是张家的护卫家丁队目,奉命在此迎候,护送您去窦庄。”
“张总管?”八夫人有些惊讶,刚要追问,张三面露尴尬,闪开一个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几名张家家奴抬来一顶轿子,八夫人一皱眉,迈步钻进轿子里,张三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八夫人带来的那些小厮,挥挥手,家奴们抬起轿子,张三护卫在旁,向着窦庄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路,八夫人忽然掀开轿窗,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三,微微一笑:“张总管,当年你可是威风八面、耀武扬威的?如今怎落得这般下场?”
张三面色一冷,低着头不说话,八夫人美目一眯,继续挑拨道:“张总管,沁州兵败,是宋统殷的错误,张慎卿被俘自尽,是他命不好恰好撞上了流寇,与你何干?余听说您是张家的家养子,跟着英烈老爷在辽东抗击过东虏的英豪,为大明、为张家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老夫人当是一时气过了头,才如此薄待于您。”
张三面上一怒,干咳一声:“八夫人,主家如何决定,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能受着,您这位外人,也不该妄加评议吧?”
“是余一时失言了.....”八夫人淡淡一笑,放下轿帘坐回轿子里,轻声细语的念道:“受着......受着委屈,就要压着怒,这怒火越压,他日升腾起来就越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