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洪磊出门,张道河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堂中,正见霍夫人拄着拐杖稳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张道河不敢打扰,悄悄立在一旁,霍夫人却早已发觉了他,眼也没睁的问道:“二郎,你说那洪磊,还可信否?”
张道河犹疑一阵,点点头回道:“母亲,洪主簿是我们张家扶上来的,往日里做事也算勤勉,对您更是一贯恭敬,而且他长子还在我们张家的书院里进学,日后的前程捏在我们手里,儿以为洪主簿是可信的。”
“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准!”霍夫人摇了摇头,睁开双眼:“这段时间看着他,县衙的人都别放出城了,等武乡百户所出兵之后再说,到时候百户所里只剩下些屯丁家眷,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也掀不起风浪来了。”
张道河点头应承,迟疑了一阵,问道:“母亲,一整个百户所的旗军将官统统除掉,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霍夫人语气满是冷漠,无喜无悲:“一个小小百户所算不得什么,为娘这个局,是做给京师的那些人和后来者看的,一整个百户被抹掉,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是我张家所为,但上到天子、下到百官,人人都得保着我们,京师的那些有心之人、日后武乡地方的官吏,如此情势之下,他们还能逆大潮而动吗?”
“就像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天子捏着鼻子认了,于是袁崇焕在辽东便是一言九鼎、权势无二,如今我等行此事,一个小小百户和白杆兵入卫京师、秦寇入晋的大局比起来,天子和百官会倒向哪边?可想而知!灭了这个百户,我张家在山西,便会像袁崇焕当年在辽东那般,权势无匹!”
“袁崇焕之死,在于他无能,平不了东虏,而我张家难道连一些流民组成的流寇都抵御不住吗?大郎立下平靖山西的大功,张家便会稳若泰山!”霍夫人哈哈一笑:“而这一切都要从扫灭这个百户的旗军开始,这是在立威,既然要立威,就要立个大的!”
霍夫人忽然一叹,转头看向张道河:“你的眼光要放到京师和天下,怎能拘泥于小小武乡、和一个百户纠缠不休?忍一时之气,是为了打蛇七寸,这个道理,你要牢牢记住!”
“母亲教诲,儿记住了…..”张道河脸上有些尴尬,赶忙恭敬行礼,礼毕却见霍夫人站起身来,吩咐婢女下人回屋收拾:“母亲要走?”
“武乡百户所,旗军不过百来人,听说这段时间练兵勤快,可卫所兵是个什么鬼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能战的估摸着就十几人而已……”霍夫人点点头,冷哼一声:“通天梁手下也有两百多好手,唐总山手下有三百多人,对付一帮卫军还不容易?武乡的事已经了了,你哥那里为娘得去看着,他若是抵御不住秦寇,袁崇焕是个什么下场,我张家就会是什么下场!”
顿了顿,霍夫人又不放心的吩咐道:“武乡此处的关节,在于那伙旗军,他们剿寇不利全军覆没,这理由放到哪都能说得过去,也不会过分刺激京师的那些人,所以这段时间你老实待着,不要节外生枝,被人抓了把柄!”
“你们兄弟两个,从来就不让为娘省心!”
战鼓响过几轮,号角连绵起伏,屯堡大门敞开,武乡百户所的旗军列着整齐的队列从屯堡中鱼贯而出,向着太行山的方向行进而去。
屯堡门外压阵的唐千户在马上不安的扭动了几下,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屈下身子,向马旁挺拔而立的绵正宇说道:“老绵,早听说你们这段时间练兵练得勤,如今亲眼看这军阵,当真是虎虎生威啊!”
“千户大人抬举了!”绵正宇赶忙侧过身来,低着头掩饰眼中的骄傲:“下官的旗军大多是新募之卒,都是些没上过阵的新兵蛋子,比不上千户大人麾下的百战雄师。”
“老绵过谦了!”唐千户嘿嘿笑了笑,强压着忐忑不安的心神继续观阵,不一会儿又侧过头来问道:“老绵,你们百户所鸟铳不少啊?”
“山野丛林之中,鸟铳更为有利!”绵正宇笑了笑,按照之前与吴成商讨好的话语敷衍道:“千户大人,下官知道朝廷困难,但军备不齐如何作战?只能自谋出路了,幸得贵人相助,才有了这么些家底。”
“贵人好,要在这世道混着,谁能脱得了贵人相助?”唐千户叹了一声,在马上坐直了身子,脸一沉,暗暗啐道:“但贵人们岂是不求报偿的?他们斗起法来,遭殃的就是咱们这些狗腿子!”
屯堡门口围满了旗军的家眷,不少妇女和老人抹着眼泪,目送着家人离去,有些年纪小的孩童被家长抱在怀里,还在高声呼唤着“爹爹”,哪怕这几个月的训练把严苛的军纪牢牢刻在这些旗军心里,也有不少人忍不住回过头来,满眼不舍的搜寻着家眷的身影。
“自古将士出征,家里人嘴上都说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心里其实都只盼着男人安全回来!”杜魏石叹了一声,略过这个话题,从怀里摸出一叠厚厚的纸张:“你要的东西,我帮你准备好了,希望到时候能像你说的那般发挥作用。”
吴成感谢一声,将那叠纸仔仔细细收好,看向一旁的岳拱,岳拱会意,抢先开口道:“吴兄弟,你就安心吧,既然安排我老岳留守,我老岳就不会出岔子,百户所的屯军余丁是我一手训练的,我晓得他们的本事,对付寻常团练和卫军是绰绰有余了,想来张家也没那本事把边军或巡抚的抚标营求来对付咱们这个‘空堡’。”
岳拱顿了顿,扫了一眼附近送别的家眷们,脸上忽然微微发红,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件塞进吴成手里:“拿着,贴心放着,保平安的。”
吴成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溢着香火味的小布包,上面画满了歪七扭八的符文,岳拱脸上有些气急败坏,哼了一声:“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那小妮子真是泼出去的水,还没过你吴家的门就忘了老爹,就单单给你求了这道符!”
吴成一愣,猛然想起那个连面都还没见过的“未婚妻”,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各种事,把她给忘得一干二净。
杜魏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手道:“好!好姻缘!小旗官,你可得安安稳稳的回来,我杜常之等着向你讨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