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跟我走吗?"女子朝他伸出手。
九思迟疑地握住女子的手,目光看向那些躺在地上的魔们,"他们?"
女子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小竹扇,"他们只是受了伤,但好像还挺重。"
"那……"他从没将魔震飞过,有些担忧。
"死不了!这只是开始,以后你要是跟着我,就要做好踏进尸山血海的准备。"
尸山血海四个字血腥而沉重,被女子说的轻飘飘 ,好似什么温言软语。
当时九思觉得尸山血海离他很远,直到被带进了长乐宫。他才知道带他走的女子是魔域至高无上的魔尊姜希音。
长乐宫中有很多侍卫,个个仪表堂堂,鲜衣怒马。却没有一个能够站在姜希音身旁。
九思初入长乐宫时,像个外地来得脏脏的土孢子。可魔尊姜希音却把他点为亲卫,带在身边。
这必然就招致无数嫉妒,他也因此收到了很多战书与谩骂。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魔尊身后,做她的贴身侍从,九思只能拼命修炼,这些伤有的是修炼时伤的,有的是接了战书在打斗中伤的。伤疤是他的勋章,是他靠实力站在主子身后的勋章。
太阳渐渐升高,桂树虽枝叶宽大,可以遮蔽大部分阳光。仍有阳光从枝叶间隙中照射下来。
阳光炙热,桂树姑娘的内府也开始燥热起来,姜希音索性坐到树根上,以手为扇,扇起风。
这么坐着不舒服,姜希音手拄着树根,想向后仰倚在树干上。
突然她停住了动作。
她摸到了一个字符
姜希音仔细探过去,那字符像极了一个符篆——报恩咒。
不是结契,而是报恩咒。报恩咒要破除就简单多了。
她朝九思招了招手, 九思走过去倾身附耳。
是几个咒语,桂树姑娘听见了,没懂。
九思听完,双手念咒结印,手心中呈现出红色光芒。
“破!”
流转的红光一点点渗入报恩咒。很快,整个树干似乎流动着红色光芒,报恩咒的符文金光闪了闪,倏地消失了。
当红光在树枝间流动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树干内苏醒了。
刹那,内府中所有人看到了一段记忆。
那是二百多年前,余杭镇一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这年夏季十分漫长,阳光热辣辣的,照着大地,蒸干了山间的小溪河流。缺少了水源,草木枯黄,庄稼更是颗粒无收。
热风带来了不远处的沙尘,沙砾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得疼。
爆烈的阳光直晒着,要榨干大地中最后一丝水分,四周的植物都已经焦黄干枯,半山腰上那棵一到秋天就开满黄花的桂树也不例外,整棵树的叶子都掉没了。
桂树奄奄一息地随着热风在空中摇晃着。它身边的朋友们,都已经枯死。它想它自己也一定是快要死了。
冒着爆烈的阳光,一个少年出现在山林中,腰间别着两个大大的水囊。
大概是走累了,少年停下脚步,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恰好那块石头正好就在桂树旁边。
桂树看着少年腰间挂着的两个大水囊,十分羡慕。它现在就像岸上濒死的鱼一般渴望水,哪怕只有一滴。
热风正好是朝着少年方向吹的,它努力随风摇动着,想要伸出枝干去触碰少年腰上的水囊。
它此时渴得头晕目眩,根本没注意到少年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惨白,甚至爆起了皮,少年也很久没痛快的饮过水了。
大概是太累了,少年仰躺到石头上,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听说,这山林的那头有一片沙漠,只要能穿过沙漠,就能看到绿洲。王二前几日已找到绿洲,并将带了水回去。但他回去之后把绿洲的路忘了,王二也真够笨的。”
桂树听着少年嘟囔什么绿洲,但它不关心绿洲,它关心的只有少年腰间的两个水囊。
现在少年躺倒在石头上,离它很近。借着风,它用树枝使劲拍打了水囊两下。希望能把水囊上的盖子拍开,让里面的水泼洒进它脚下。
被树枝打到水囊的少年,往一边挪了挪,他微微弯了弯嘴唇,有气无力地道:“等找到绿洲后,将这两个水囊灌满水,先带回家中给母亲饮用,这次一定要记住路线,然后带村民来取水。”
原来水囊里没有水,桂树失望地垂下了头,继续等待着死亡降临。
仰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少年坐起身,掏出了怀中另一只水囊。
那水囊干扁着,里面的水应该也剩下不多了。
少年望着水囊,舔了舔嘴唇,自语道:“为了让我出门寻找绿洲,阿娘把仅剩的这点水都给了我,现在家里是一滴水也没有了。”
说完他又自我激励道:“必须找到绿洲把水带回去,王二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也一定能找到。”
要渴死的鱼对水非常敏感,在少年打开水囊盖子时,她便闻到了水气。
于是桂树拼命摇晃着树枝,拍打着石头。
少年终于注意到它了,他戳了戳它的枝干,问道:“你也想要水吗?”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可我这水囊里也只有几口了。”
桂树看着少年手中的水囊,只祈求他喝水时能漏下一滴来。
少年拿起水囊,抿了一小口,又将瓶口可能会漏下去的水滴舔掉了。
这年头谁不缺水呢,它也只不过是一棵无人在乎的树而已。
桂树彻底放弃了能够拥有一滴水的愿望。
它目送少年从石头下来往山上走,自己继续等死。
已经踏出一步的少年,却突然回过头看向它。
这少年做了一个它怎么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水囊中仅剩的几口水,全部倒在了树根处的土地里。
虽然炽烈的阳光下桂树只能吸收到一点点,这一点点也足以维持好多天的命了。
“我一定会找到如黄金般的水源,记得为我祈祷。”
这是那少年对它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上了山。
“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便是那少年。”
因为有了少年浇灌的几口水,让桂树在这山上多存活了大半个月。
那上山去的少年,它却再没见到。他找到绿洲了吗,下山了。这些它没能知道了。
干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倾盆大雨。
干旱结束了,幸存的人们欢呼着,雀跃着。
这座山和山下的那片土地上重新被种满了植被与庄稼。桂树努力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终于得以化成人形。
它化成人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山下镇上,去寻找那个把救命的水源分给它的少年。
然而它听到了个不幸的消息。
当年那个去寻找绿洲的少年,他没能回来,大概是死在了去寻找水源的路上。
他把唯一的水源给了一棵要枯死的树,自己却没能撑下来。
一颗颗水珠滴落到地上,桂树姑娘的眼睛上盈满泪水,她一边哭一边道:“我竟然把恩公忘了,在已经小小花园中安逸了二百年。我要找到他去报赠水之恩。
接着桂树姑娘又抽泣道:“可我当时渴的头晕目眩,只模糊看到恩公的面部轮廓。不知道怎么找。”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身体是个凡人的原因,见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姜希音的心竟被她哭的有点软,于是她安慰道:“你已经在报恩了,九思刚刚破开的是报恩咒。”
“报恩咒?”桂树姑娘疑惑。
“说来这报恩咒,也算是神的一个恶趣味。传说,有个神明叫报身。他会给向他祈愿报恩的人种下报恩咒帮助他报恩,然后拿走那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你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你的恩公,所以你把他忘了。”
听姜希音解释完,一段记忆从桂树脑中闪过。
少年浇完水走后,它一直默默为少年祈祷,希望少年平安找到绿洲。
当它知道,少年已经没有可能再回来时,它依旧在为少年祈祷,祈祷能够再遇到他报答赠水之恩。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在一个节日,七月七人间的乞巧节。女孩子们都会纷纷上香向神仙祈愿。
她也学着他们向神仙许愿。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朦胧的人影,问她是否想报恩。
她点头。
那人道:“我可以实现你想要报恩的愿望,但你要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她想了想道:“我好像除了修为,没有最宝贵的东西。”
那人影道:“我不要你的修为,你心里还有一个宝贵的东西,是一个宝贵的人,把它给我。”
宝贵的人,她好像也没有,她的亲人们都在干旱中枯萎只有它一个活了下来。但既然那人这么说,她便应了。
那个朦胧的人影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赠你水的少年叫孟长瑜,三百年内还会再投生与此,你要安心等待。”
第二日醒来,它便身处在了这座院子中,将那个赠水少年全部忘干净了 ,只记得她要找一个少年。
“报恩咒破了,现在可以出去了,你试试。”
姜希音与九思卒然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回到了房间。
她提起裙摆从椅子上起身,快步来到花园,九思跟到她身后。
桂树幻化成的姑娘从树干中走出来,走向了月亮门。仆人们还兀自在为花园的花草修剪枝叶,仿佛根本没看到桂树中走出人来。
站在月亮门前,桂树精犹豫了片刻,抬脚迈过去,这次她顺利穿过了月亮门。
桂树要她帮的忙,她帮了,现在也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遥遥相“望”间,“孟婉是怎么死的?”姜希音问。
九思眨眨眼, 不知道桂树姑娘与他家主子在对峙什么。
这是只有她们两个的对话。
桂树姑娘看着她,似乎有些抱歉,“我不知道,孟婉的尸体是被抬进孟府的。我出不了花园,只听到孟老爷的声音。他似乎很生气,嗔怪楚山孤,好好的女儿交给他,几年不到却成了一具尸体。孟夫人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老爷当时没有说其他的吗?”姜希音问。
“当时孟老爷好像说了一句。”桂树姑娘想了想,“他说,婉婉刚去世,你却要入无常宗!还说,婉婉在世时,便有无常宗中宗师下山来找你,你早就想抛下婉婉上山去当仙师了吧!孟老爷不让楚山孤再入孟府,可能是这个原因。”
桂树精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大秘密。
但姜希音总觉的应该还有些什么,桂树精出不了小院,所知甚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报恩咒禁锢你在孟家做了二百年财脉,这恩也差不多报完了。你现在自由了,打算去哪?”
桂树姑娘的眼睛亮了亮,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我也哪不去了。”
这下换姜希音疑惑了,好不容易才破开的咒。
虽然记忆中的轮廓与九思的脸庞很像,但桂树姑娘知道九思不是赠水少年,因为就在刚刚九思破报恩咒时,她感受到了与楚山孤截然不同的气息—魔气。而她的恩公只是个凡人。
“报神说,恩公当年是孟家次子,叫孟长瑜,三百年内还会再投生孟家。还有一百年,我会在这里等他。”
孟长瑜,祠堂中那个比她活的还短的十五岁少年?
.......
离开孟府,因为早上起得早,姜希音坐在孟兴凯安排的马车中打起了盹。
“九思!”驶离余杭镇的大道十分平稳, 姜希音却猛然惊醒。
听到声音,坐在马车前头的九思忙撩开车帘:“主子怎么了?”
姜希音摇头,“无事,刚刚做了个噩梦。”
“无事便好,我给主子烧壶茶?”
“好,”姜希音点头。
九思掀帘坐进来,开始动作熟练地烧水烹茶。
姜希音看着九思熟练地将已经煮沸的茶水,倒进茶碗中,洗完一道茶,又提起水壶环绕着茶杯注水。
泡好茶,九思将茶杯递给姜希音。
姜希音接过茶杯,杯中嫩绿色的茶汤清澈明亮,是她喜欢的明前龙井。
姜希音抬眸又看了一眼在认真泡第二道茶汤的九思,心道:臭小子,在凡间轮回时她竟然还叫过他太叔公。
虽然只是牌位,但她每年祭祀时肯定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