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从鼻腔中发出两声哼笑,继续道:
“先不说仅凭一张不知出自何处的状纸,就说你这丈母眼下可是朝廷逃犯,她能当什么证人?判案讲究人证物证确凿。”
“如今秦氏一族死绝,你随便拿一纸就来陛下面前喊冤,是否过于天真了些,觉得陛下任你摆布?”
吴安一篇明劝暗贬的言论,除了引得当事人面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外,并未激起丝毫水花。
可对吴安恨之入骨的孟母见她如此贬损自家儿妻,却是彻底跪不住了,怒急攻心之下,使得她一时忘记了如今所处何地。
孟母“呲溜”一声跪着往前移了几寸,隔着苏沅指向跪坐左侧的吴安,脸色气得通红,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你,你个奸……”
岂料,她话才说一半。
便被苏沅猛然捂住嘴巴,动作一气呵成地按着头“咚”的重重磕在理石地板上,随后就是苏沅一齐叩头请罪的话:
“陛下,孟氏为人母人妻,一时间受不住骨肉分离,妻夫阴阳相隔,故而殿前失仪,下臣斗胆恳求陛下体恤从轻处罚。”
孟母用手捂住“嗡嗡”作响的天灵盖,双眼呆愣地左右看了看,尤其是瞧见叩首的儿妻,耳边重复飘荡着苏沅求情的声音。
她蓦地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凉气,也顾不上额头疼不疼的事了,“砰砰砰”身体上下起伏的磕头求饶:
“民妇有罪,都是民妇不知礼数,求陛下莫要怪罪苏修撰,您要罚就罚我吧。”
凤武帝冷淡地扫了眼底下的二人,微皱的眉心透出一丝无奈,声音轻缓却带着一股威慑力:
“行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念你遭遇惩罚就免了。”
言毕,她扬了扬眉,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
“苏修撰,除了你呈上的物证与孟氏外,可有其他证据指认吴学士?”
苏沅垂着眼帘,眸子平静无波的望着玉阶上被暖阳折射出的光晕,声音低沉悦耳:
“并无。”
凤武帝闻言,眼中泛起一层失望之色,手指搭在龙头把手上“哒哒”有节律的敲了几下,一旁便有宫侍低头奉上茶盏。
吴安微抬眼皮,偷瞄了一眼凤武帝看不出情绪的面色,微转头,斜眼不屑地看向旁边地上的二人,语调拉长而慢:
“孟秦两族的案情,陛下特地宽容了三个月交由南幽王查明,而今还有一个多月苏修撰就迫不及待来告御状。”
“呵呵……,照理说苏大人身为官身,虽说为官时间甚短,可也不应如此糊涂,莫不是南幽王找不出蹊跷,特派苏修撰来陛下面前试试水?”
言毕,她冲凤武帝郑重一拜,语调低沉谏言:
“陛下,南幽王若是没理头,下臣斗胆进言,不如将此案与孟氏一同移交大理寺审理,横竖下臣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复审。”
凤武帝随手把茶盏递给宫侍,视线淡漠落在吴安身上,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意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般轻笑了下:
“大理寺?”
记得没错的话,大理寺少卿陶柏简乃齐国公大儿的妻主,这群人真把她傻子哄了?
不过苏沅今日做事确实鲁莽冲动,到底是年轻不堪大用,思及此,凤武帝双眸微微一沉,一字一句的启唇,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
“既已交由南幽王断不能改,不过,苏修撰证据不足做事有失,罚……”
她惩罚的话还未说完,就有御前宫侍匆匆赶至大殿外,低声道:
“陛下,南幽王有要事觐见。”
凤武帝眉心微蹙,敛眸沉思一瞬,随即立刻起身带着宫侍一言未发离开了武英殿。
徒留身后或是面色惨白,或是得意洋洋的三个女人跪在殿中。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学士吴安,以权谋私,贪污受贿白银高达数十万两,深负朕恩,特判死罪,株连九族,钦此——”
伴着宣旨宫侍尖细的拉长音落下,吴安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怒。
她“蹭”的一声站起身,一手紧紧攥住宫侍绿色衣袖,扭头指着旁边的苏沅与孟母,语气难以置信,歇斯底里道:
“她们,是她们!”
“陛下的圣旨是否写错了?明明要被降罪的是这二人,你,你去帮本官问问,我,我……”
她话音陡然顿住,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埋藏的恐惧感爆发,脑子里浮现出各种恐怖的猜想。
泛着红血丝的眼珠瞪得凸显出来,状若疯癫般松开宫侍“蹬蹬蹬”跑到殿门口,喃喃道:
“白银,白银数十万两,我的,都是我的——”
眼看着人已经转悠回二人身边,苏沅淡淡扫了她一眼,拉着孟母退到墙边:
“丈母,退后些省的她发疯伤了你。”
宣旨宫侍朝龟缩在墙角躲得远远的两人看了眼,一向见惯大场面的人,不禁摇头笑了笑。
继而抬头,冲门口站着专门捉拿罪犯的御林军扬了扬下巴,吩咐道:
“将人抓起来押入大牢。”
言毕,他阴沉的脸浮上一抹笑,慢悠悠走到苏沅身边,拱手道:
“苏大人,陛下交代过了,孟家一事已经查明,通州孟秦两族乃吴安所害,尽数被占财物家产会由京兆尹核实清楚送回府上。”
苏沅面上没有一丝讶异的点了点头,笑问道:
“陛下可有说下官与丈母离开之事?”
宫侍听罢,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以离开,您请。”
……
吴府外,马车上。
孟母掀开车帘朝外瞟了眼进出的御林军,眼神充满了困惑看向苏沅,询问道:
“沅沅啊,丈母问你陛下为何饶过咱们,反而突然发落吴安那个狗贼,你不仅闭口不言,还带我来这作何?”
苏沅面上高深莫测,目光在孟家母父,二夫郎以及好友身上扫视一圈,卖了个关子:
“答案就在这吴府中,细心查看便知。”
孟家四人闻言,复又掀开车帘探究一番,眼中均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
孟母眉眼间的阴霾随着吴安倒台逐渐散开,如今她也有心思开玩笑了,一拍手笑吟吟道:
“我知道了,可是你想叫我看看吴安被抄家灭族的惨样,打着幌子想叫丈母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