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春天的尾巴,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万佛寺,后山。
一处略偏僻的宅院内,偶尔传出几声男子细微的闷哼声,以及听话音是侍从,染上哭腔的劝解声:
“主子,这么多便够了,再放下去您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听闻此声,屋外等着取血的宫侍朝内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声音尖酸刻薄道:
“冬画弟弟,你这说的是何话?五皇子孝心仁厚,自有万佛寺内佛祖保佑,不过是为太凤君放血入药,过会儿奴侍叫小厨房破例给五皇子送些乳鸽汤,喝下肚补补就回来了。”
冬画眼中含着一泡泪,扭头要怼屋外那人两句。
便被手腕豁了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液正顺着腕间“滴答滴答”朝下头白净的瓷碗中流淌的凤殊打断:
“冬画,闵宫侍说的对,皇祖父含辛茹苦养我长大成人,眼下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正是本宫尽孝道的时候。”
“不过是放血罢了,更何况皇祖父向来注重规矩,如今已是为我单独破例,在佛寺后山做了荤食,我等应感激不尽,唉!我知你是自小伴我长大,一时口中失误,眼下还不快与闵宫侍道歉。”
冬画闻言,扫了眼他肿胀泛白的伤口,尤其是在见到内里血肉已模糊一片。
他蓦然将头转到一边,视线却在一刹那间就模糊成了一片,余光瞥见主子催促的眼神。
冬画心知不能再给主子平添事端,他低垂着头一转身,语气卑谦致歉道:
“闵哥哥,方才是弟弟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这个不懂事儿的计较。”
闵宫侍见状满眼的轻蔑之色,微一仰头,冷哼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也算个懂事的,那我也不与你计较,哼——,不过若是再有下次,莫要怪我不给五皇子留情面,打发你去做粗使。”
冬画听罢,低低嗯了一声。
而闵宫侍不屑的瞥他一眼后,便撞开人挤到凤殊身旁,动作轻缓地端起桌上一小碗暗红的鲜血,侧头笑吟吟道:
“五皇子,今日的血引既然已取好,那奴侍便端走叫厨房的人入药了,您的话保重身体,嘿嘿,补汤奴侍稍后便叫厨房送来,殿下记得喝完。”
凤殊点了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包扎,语气温和,答应道:
“好,闵宫侍慢走。”
闵宫侍听罢,微一颔首,掌中捧着白瓷碗转身脚下不停,道了一句:
“奴侍眼下手中捧着太凤君的救命药,不方便给五皇子行礼,您请多见谅!”
便不紧不慢出了偏院。
身后。
冬画眸含厌恶剜了一眼闵宫侍离去的背影,转身扶着凤殊到榻上坐下。
他紧紧地抿着唇,强忍住泪水,瞧着自家主子还在不断渗血的手腕,双眼视线时刻观察着门口,低声抱不平道:
“未曾想到一月前咱们出了虎穴,又是入了狼窝,奴侍原以为太凤君是关心你,才把人召回万佛寺。”
“谁料他是因重病不愈,竟不知在哪儿打听到以至亲之血入药可治病,想用您这个亲孙子当药引,呵!奴侍可算明白您出宫时说的话是何意了,是我过于天真了。”
此刻,床榻上。
凤殊历经一月放血,眼下他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加之衣袍宽大,窗外的风轻轻翻动,倒显得他莫名脆弱起来。
好似波心荡着的一弯冷月,指尖轻触,便破碎了。
现下凤殊正微阖着眼。
闻言,他微抬眸子淡淡扫了眼冬画,泛白的唇瓣微张,缓慢道:
“皇宫,万佛寺,总要选一处容身之所,血灾不可抗,那便化为己用,你这几日谨言慎行,莫要被人抓到把柄。”
“依照近日血量逐渐减少来看,皇祖父很快便可清醒,届时倒是可用此事搏一搏,血不能白失了不是?”
冬画眼中喜忧参半,嘴角牵动了一下,试探着询问道:
“主子,那,您确定就是苏小姐了吗?这可是一生的大事,马虎不得啊!”
凤殊听罢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微微拧眉,唇角勾起一抹凄凉孤冷的笑。
他摇了摇头,语气无奈道:
“你也是看到了,若想摆脱那庞大吃人的恶狼,便必须找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一月前苏沅不仅能顺利躲过祸事,还能反击太女,虽说凤夜天比之凤君过于弱小。”
“可京中家世背景显赫的贵女,背后均有家族把控,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皇子对上凤君,我若选了下场更惨,再一个太女向来奉凤君的话为圣旨,这其中若说没有凤君的指示,谁会信?”
说罢,凤殊的话停顿片刻,微一挑眉,继续道: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不正是我要嫁的人吗?”
当年得知父君有孕,却是被凤君灌了红花生生流血而亡。
他恨过,怨过,也想手刃仇人。
可挣扎半生,受尽凄苦,蓦然发现竟是连活着也困难至极。
蝼蚁苟且偷生。
眼下他已不想去理会父辈恩怨,只求活命,可那人却是步步紧逼,置人于死地。
迫得他不得不算计女子,以求一席容身之处。
终是老天眷顾,将一合心意的人送到自己身边。
他定是要抓住!
三日后。
后山,主院。
紫檀木床榻上,一仅着里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斜倚在床头。
他暗黄的双眸微睁,轻掀眼帘扫了一眼床侧面色苍白的男子,因久卧病榻而有些枯燥的手朝人招了招,轻声道:
“凤殊,皇祖父已听下人说过,这次我病重昏迷是你日日以血做药引,才叫皇祖父捡回了一条命。”
说罢,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眸中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看了眼贾全,继续道:
“你是个好孩子,但皇祖父年事已高,眼下凤君派人召你回宫替陛下祝寿,本宫也没理由阻拦,你便随着去吧。”
末了他又加一句:
“放心,有皇祖父一日在,没人敢动你。”
凤殊听罢,唇边微抿,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惆怅点点头:
“是,孙儿进了宫便见不到皇祖父了,您可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说罢,他低垂下头,用手帕沾了沾下眼睑,而后一转身跟在贾全身后离去。
床榻上。
太凤君瞧着凤殊一副骨瘦如柴,可怜见儿的模样,眼中情绪起起伏伏,沉默半响眼底划过一抹坚定。
他微扬了扬下巴,召来一侧宫侍叫人附耳,一番私语。
那宫侍听罢,眼中划过一丝讶异,而后墩身施了一礼,朝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