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和霍老讲过自己的身世,还有那个常年困扰我的噩梦。
霍老说:“做梦有心理和生理两方面的原因,梦境中所形成的事件以及场景,都来自于人们已有的认知和记忆。”
“也就是说,你梦中的场景,十有八九曾经发生过,你也目睹过。”
“那为什么我看不清梦里的人,更分不清是在哪里?”我问。
霍老说:“这是典型的选择性失忆,从心理学上讲,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当人遇到强大的刺激,这个刺激让他无法接受时,潜意识就会选择忘掉这件事情……”
“另外,你的年纪太小,不过才五岁而已。”
“人类的记忆是道谜题,绝大部分孩子在三岁之前,会经历一个叫“突触削减”的过程,会自动将之前的记忆清空。”
“而在这之后,才开始有了真正的记忆。”
“可即使是这样,绝大多数人对儿时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甚至六七岁时的记忆,也只有某个片段十分清晰。”
“其实就算这种片段,多数也是因为后期家人的闲聊,才会对这段记忆加以强化,才会如此清晰……”
“小武,你记住了,记忆是会说谎的!”
“你姓武,还是叫小武,候车室离开的人是谁,只有谜底揭开那天,你才能知道正确答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思绪才渐渐回来。
发现手电筒的光已经淡黄。
又仔细看了看照片。
时间太久了,模糊不说,边缘都已经变脆发黄。
好多问题开始闪现。
这个男孩是谁?
他怎么会有一把“龙子钥匙”?
他身后的男人又是谁?
是黄四虎吗?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留着这张照片?
如果是他,与先前病床上形如枯槁的老人却对不上。
还有这个少年的相貌,和自己也不像……
算了,先拿回去吧,慢慢研究!
收好这些照片,又将自己动过的东西全部复原。
在炕勤里找了条被罩,回到工作间,将那些仿制的宋纸和墨都包好。
一切恢复如初,又将锁头锁好。
出了黄四虎家,肖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什么都没说,接过了我手里的包裹。
我开车,拿出那张合影,递给了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肖光。
“光哥,你看看照片上的两个人,有认识的吗?”
我没提钥匙。
他接了过去,伸手按下车顶灯。
看了好半天,他才说:“这个孩子我没见过,后面这个人,看着……有点儿像黄四虎……”
果然是黄四虎,这和我猜测的一样!
“你肯定吗?”我问。
肖光把照片贴近顶灯,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去年我和玲子来的时候,他没有病后这么瘦,虽然那时也已经很老了,可这眉、眼、鼻子以及身高,都错不了,就是他!肯定是他!”
“照片里的年轻人呢?”我又问。
他又看了看,“这孩子估计也就十四五岁,后面的芭蕉是南方植物,这张照片很明显是在南方……”
南方……
我想起了丁老怪的话,他说那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在南方,和这张照片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黄四虎多大年纪了?”我问。
“玲子和他闲聊,好像说过……我想想……七十二!对,就是七十二岁!”
“你看照片里面的他,能有多大年纪?”
他看看说:“三十多岁,肯定不到四十岁!”
“好,就算他三十五岁,说明照片是六十年代拍的,1965年左右……”
“对!”肖光连连点头,“应该差不多!”
我又问:“你觉得照片里这俩人什么关系?”
“关系?”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父子的话……不像,哪有儿子坐着,老子站在后面的道理……”
我不说话,认真看着路,已经进城里了。
他继续说:“这孩子穿的可是挺好,六十年代呀,金链子、背带裤、皮鞋、明显家里很富裕!”
“后面的黄四虎,脚上穿的却是黄胶鞋,这俩个人……应该是主仆关系!”
主仆?
我玩味起来,六十年代?
这可能吗?
前面看到了一家派出所。
我说:“光哥眼神不错,行,得空咱俩再分析!”
他把照片递给了我。
放好照片,我在派出所门前停好了车,肖光奇怪道:“来这儿干吗?”
我笑道:“咱把老头吓死了,过后人家儿子肯定来报案,咱来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是扯淡。
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找到自己身世的一点儿线索,我怎么可能放弃?!
没闲心扯别的,进派出所我就朝值班小民警亮出了证件,“麻烦让你们领导过来一趟……”
半个小时以后,所长才到,一张嘴满是酒气。
又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拿着我的证件回来,两个人又一次握手。
这一次明显客气了好多。
我更客气:“给钱所添麻烦了……”
“这是哪里话,配合你们的工作,是我们基层干警的义务和荣幸!”
“感谢!”我不再废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麻烦他派人跑趟医院,将黄四虎病房那个中年人带过来。
正常人去世以后,还要往太平间运,一些手续元需要办理,没那么快离开。
钱所长拍了胸脯,“您当心,一会儿就带他过来……”
“好,那我俩就先过去?”
“没问题!有事情就说话,我今晚不走了!”
“感谢领导!”
“……”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病房那个中年人被一个小警察带进了审讯室。
看到我俩后,他瞠目结舌,“你们?你们?”
我冷着脸,“你们什么?既然到这儿了,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坐过去!”
他被我吓到了,老老实实坐在铁椅子上,强烈的灯光让他看不清我俩。
肖光问:“姓名?”
他不吭声。
啪!
我用力一拍桌子,厉声道:“说话!”
他抖了一下,眯着眼睛看我俩。
肖光说:“放松一下,念念墙上的字吧!”
他歪着脑袋看,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不大:“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好!”肖光笑呵呵道:“这句话的意思,相信不用我解释,你也明白,对吗?”
“嗯!”他点了点头。
“今天带你回来,就说明你的事情,我们已经都掌握了……”
天地良心,这位肖领导的话,我可一句没教。
过后我才品出滋味儿来。
敢情这都是他曾经的经验,只不过身份调过来了,怪不得这套嗑唠的炉火纯青!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咱们正式开始好不好?”肖领导很温柔。
我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这个人的脸。
这是一张人畜无害,忠厚老实,甚至有些平淡的大众脸。
他点了点头。
肖光问:“姓名!”
“刘全福。”
他姓刘?原来不是黄四虎的儿子!
“年龄?”肖光在继续。
“49”
“与黄四虎什么关系?”
“他是俺老丈人!”
“工作?”
“开饭店……”
肖光笑了笑,“条件不错,怪不得能让老丈人住那么久的院。”
“是,没少花钱,可还是走了!”
“摇钱树走了,心疼吧?”
“不、不是,老爷子对我们挺好的,再说,孝敬老人也是我们的传统美……”
“你那么多废话?”我呵斥起来,原来是姑爷!
我俩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我唱白脸的目的,是能更好地查看他的表情。
虽说学习的时间还短,可简单的一些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今天也是个实践的好机会。
刘全福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抬起头!”我说。
他只好抬了起来,有些急,“俺也不是犯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还想报警呢,要不是你们,我岳父怎么会死?”
我盯着他说:“我们去医院,是为了调查黄四虎制假贩假,他的死,不过是赶上了,寿终就寝而已,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别说没用的,你们两口子没花他的钱吗?你敢说没花吗?”
我把黄四虎的死与我们的关系,剥离得干干净净。
听我问他花没花过黄四虎的钱,刘全福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啪!
我又用力一拍桌子,厉声道:“黄四虎制假贩假,你们两口子不知道?”
他又耷拉下了脑袋。
“抬起头!”我喊。
肖光说:“放松点儿,咱们就说说你老丈人黄四虎吧!”
“俺、俺也不是很了解……”
我说:“不了解?要不让你媳妇过来!”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俺说,俺说……”
我点了根烟,眼睛却没离开他的脸。
奇怪,他两只手搭在桌面上抱成了拳头,提到他爱人的时候,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这说明他很紧张。
这种紧张,明显不是因为身处警局的原因。
他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