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师接过了放大镜,同样认真看了起来。
这个位置,上面极淡的墨,写了一行蝇头小楷:
1998年5月9日,贾景山
原本这上面并没有字,是我让冯皓然找人写上去的。
名字和日期都是我编的,而且也没有写真正制假者黄四虎的名字。
褚皮纸虽说不是很厚,但透光性并不好。
再加上书写的是淡墨,又压在另一张纸的下面,不扒开的话根本看不到。
这么干的原因很简单,只有一卷有质疑是不行的,我拍出去的那卷就不能是赝品吗?
凭什么认定这卷没有凹痕的,就是赝品呢?
这叫双保险!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哪怕这些东西上了拍卖场,也能截胡它的原因!
我没让写什么戊寅年几月初几,因为干支纪年是60年一个周期,那样的话,很容易算到宋代去,无法证明现代赝品!
吩咐冯皓然干这些的时候,他问过我一个问题:能不能用炭14,来检测这13卷《周孝儒文书》的真伪?
我告诉他:不能!
他追问为什么。
我告诉他,所谓的“碳十四鉴定”应该叫“放射性碳 定年法”,它是利用在自然界中广泛存在的碳十四,来测量动物和植物的年龄。
动植物都属于有机物,在可测量范围内。
而大多数的文物,例如陶器、瓷器、玉器以及青铜器等等,都属于无机物。
所以“放射性碳 定年法”,在考古方面的应用相当有限,即使用来鉴定,也是年代比较久远的高古文物。
纸张虽说是有机物,但它与普通文物一样,多在一两千年以内,即使进行高精度的测量,最后给出的年代范围,通常会有几十甚至几百年的误差……
申国强长叹了口气,明显十分失望。
可以理解,到手的一笔佣金不翼而飞,幸好鉴定费用是由持宝人掏,不然就赔大了!
申国强是圈里人,自然不会幼稚地去问,其他卷上还有没有暗记。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如果我没拜庄周为师,13卷文书,都会雕刻上暗记。
因为学过, 才没有弄巧成拙。
因为无论是真品还是赝品,如果有暗记的话,一般只能有一处,多了就不叫“暗记”了!
就像《周孝儒文书》。
如果13卷每卷都写上作者和日期,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出十几倍。
有一次和老师下棋,他讲过留暗记的一些趣事。
暗记,也叫穷款或隐款。
宋代的画家,好多都没有加盖印章的习惯,就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隐款。
例如山水画的“北宋三大家”之一范宽,他的《溪山行旅图》,落款署名就落在了树上。
不认真去找,根本看不到。
还有南宋画家李唐,他的《万壑松风图》,隐款“皇宋宣和甲辰春,河阳李唐笔”,就写在了远处的山峰之中。
还有写在画中怪石上的、小舟上的、残碑侧面的等等。
而那些制作赝品的手艺人,技术高超者,同样习惯在作品隐秘处留下暗记。
尤其是一些高仿瓷器,可能是某片叶子不那么舒展,也可能是花卉的一处断笔……
前些年,庄老师有一次与人杠上了,他认为一件雍正的青花穿花龙纹长颈胆瓶是赝品,可另一位鉴定大家却坚持是真品。
最后,他用铁丝绑着小镜子从瓶口探下去,再配合手电筒,在内壁上找到了一处暗记。
上面写着:1982年5月 神垕镇 刘大庆。
老师赢了,从此更是名声大噪!
庄老师对我说:“拍照吧!”
我这边拿出相机给那些文书拍照,他又说:“申总,后天打发人去收藏家协会取证书吧!”
“好好好!”
等我拍完,申国强拎起书案旁的一个纸袋,往外送我们。
出门时,他示意我接过去。
拿到手里,仅凭着重量,我就猜到里面是三万块钱。
这年头鉴定费用也没什么规定价格,就是圈里人的约定成俗。
老师这个级别,最低两万。
而像余达明这样的,也敢要两万,其实一千两千的活他也接。
回去的路上,庄老师说:“钱你拿回去……”
我怎么可能要这个钱?
不等说话,他又说:“证书的事情,你去办!另外,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带上两张一寸照,去把国家文物鉴定估价师的证办了!”
我惊讶起来,“老师,我、我还没这个资格吧?”
“我说你有,你就有!”
“老师霸气!”
他笑骂起来:“拍马屁!”
“……”
送老师到家后,我把装钱的袋子偷着放在了沙发后面,刚要走,就被老师喊住了。
“小武啊,你怎么看那13卷文书?”他问我。
我不由一怔,老师是什么意思?
“老师,您的意思……”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说:“你觉得,以造假者的文化程度、知识储备,如果没有原件儿,他能仿得出来?还有纸张,虽说是仿制的,但这个技术可不一般……”
我呆愣在了那里。
是呀,这还用老师提醒吗?
一个潍坊乡下制作赝品的老头儿,可能都没上过几年学,他怎么能编写得出来宋代的文书?
“或许……”我沉吟起来,“或许有照片,也可能有相同的赝品,在这个基础上临摹造假,也是有可能的……”
老师点了点头,“是的,都有可能,什么时候有空了,可以查一查,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去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如果造假者真有原件的话,为什么不卖呢?
何必辛苦造假,赚这么点手艺钱?
这说不过去呀!
第二天。
老师的面子就是大,两件事情办得都十分顺利,八级的国家文物鉴定估价师证,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从此以后,哥们就是有证儿的人了,而且还是国内最顶级的资质!
回去的路上,和张妖精显摆了一会儿。
闺女能吃能睡,特别省心。
刚放下手机,冯皓然打了过来,说余达明约他晚上喝酒,他拒绝了。
“哥,明天我去收账,我的掌眼儿老师该出马了!”
“好!”
[蜂门]的第三步,挑心!
即将上演!
不知道余达明备没备好速效救心丸?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刚出门,就接到了杨宁的电话,让我去派出所取户口。
看了看时间,给冯皓然打了个电话,让他到了就在大堂等我一会儿。
派出所领导很客气,取了户口本,连忙往余达明办公室开。
路上,我给张妖精打了个电话:“媳妇,闺女的户口下来了,放心吧!”
“太好了!”她十分开心,“对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怎么了?”
“闺女昨天右边脸蛋儿上出了个酒窝,今早我喂她的时候发现,左边也有了,可好看了!”
我哈哈大笑:“错不了了,肯定是我亲闺女!”
“熊样儿!”她声音温柔起来,“小武,知道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什么呀?”我也想知道。
“就是你那两个大酒窝!”她痴痴笑了起来。
我摸了摸脸,很幸福。
东三环,某大厦前停车场。
我刚下车,手机响了。
“哥,快上来,一帮黑社会把我按这儿了……”
不等他说完,电话里响起了余达明的声音,“喂,你谁呀?我告诉你,别把人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他妈咬人呢!”
我把电话离远了一些,这货疯了吗?
他不是不知道冯皓然的身份,竟然还敢玩这套?
冯皓然也不听话,不是让他在大堂等着嘛,上去装什么逼?
添乱!
当我推开余达明办公室的门,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见冯大公子小分头散乱,被两个人按在了三人位的沙发上。
角落还蹲着两个双手抱头的小子,那是他的纨绔朋友。
“武爷?!”
“武爱国?”
这是两个人的异口同声。
喊“武爷”的是个大饼脸,脸上还有些白麻子。
他身材不高,穿着一件黑色跨栏背心,粗壮的胳膊上满是刺青。
喊“武爱国”的,自然是余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