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大头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操,天天他妈喝,这记性快赶上八十岁老叽霸登了……”
“算了,”我劝他,“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拼命想,越想不起来,哪天猛地一下就想起来了,到时候再告诉我。”
时间过的很快,聊着聊着就快半夜了。
四个人往外走,他搂着我说七哥要来了,哪天一起喝酒。
我叮嘱他,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一起来家里吃饭……
出了柳泉居。
大头上了一辆黑色的虎头奔。
我们这才发现,人家还有专职司机和两个保镖,一直在大厅等着了。
车走远了。
唐大脑袋像老太太一样啧啧有声:“看看人家混的,一个他妈假道士都这么牛逼!”
我呵呵一笑:“这叫能耐!”
老疙瘩十分向往,说的硬气:“操,有一天咱们也行!”
“家走!”我一扬手,一左一右搂过两个人。
燥热的空气凉爽了好多,三个人叼着烟溜溜达达。
往北一百多米,右转就进了护国寺街。
路两侧的买卖都关了门,没走几步,不远处响起一个男人哭泣的声音。
这大半夜的,胆子小都得吓一跳。
“谁呀?”唐大脑袋嚷了起来。
哭声戛然而止。
继续往前走才看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一家兰州拉面的台阶上。
夜色朦胧,男人身材消瘦,面目黝黑。
看衣着打扮和脚上那双黄胶鞋,应该是个农民工。
“咋了?”唐大脑袋问,“挺大个老爷们,哭唧尿嚎地,丢不丢人?”
“谁哭了?俺没哭!”男人连忙伸手,胡乱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又不是喝多了,没有几个大男人会蹲在午夜街头痛哭流涕。
我没在他身上闻到酒的味道,于是拿出烟,递给他一根。
他明显有些犹豫,却不伸手。
“抽吧,我们也不是坏人,和朋友喝完酒往家走,回去早也睡不着,随便聊几句?”我说。
老疙瘩坐在了他身边。
唐大脑袋见他不伸手,就抽出了一根,往他嘴上怼,“让你抽就抽得了,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你别说,越是这样越好用。
他这一顿骂骂咧咧,反而会让人卸下防备。
我帮他点燃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坐在了他另一侧。
唐大脑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一边点烟一边说:“这鬼地方,蒸笼似的,也就到了晚上能稍稍凉快一点儿……”
“你们、你们也是外地的?”男人问。
“嗯呢!”我说,“东北的,听你口音是山东的?”
“嗯,俺是枣庄的!”
“是嘛?!那真不远,”我编起了故事,“我们东北人大部分的根儿都在山东,所以才把山东称为“关里家”!当年,我祖太爷就是从薛城出发,闯的关东……”
他惊喜起来,“那可真是不远,俺两个叔叔都在薛城工作……”
两个人越聊越近乎。
又聊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狠狠啯了口烟,沉默半响,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刘二宁,今年32岁,前些年师范专科毕业后回了家乡,分配在一所小学做语文老师。
妻子是他小学同学,一次同学聚会,碰出了爱情的火花。
两个人相处两年后,就结了婚。
女方在商城给人打工卖服装,家里条件也不怎么好,可刘二宁不在乎,他也是普通家庭。
五年前,他们爱情的结晶呱呱坠地,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个幸福的小家,尽管不富裕,却很温馨。
今年刚出正月时,女儿得了重感冒。
病好后就常常厌食,偶尔面部还会有些浮肿。
两口子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两次,又是测体温又是血常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没多长时间,孩子开始连续几天低烧,伴随着时不时的流鼻血。
去医院检查,一折腾就是好几天,大夫说不太好,怀疑可能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两口子吓坏了,连夜就近跑到了临省的徐州儿童医院。
检查结果让夫妻两个人天都塌了!
接下来的日子,从徐州转到了济南,几个月前又来到了京城,现在孩子住在儿研所附属儿童医院。
两口子本来就没什么存款,双方父母也把家底都掏了出来。
两个月前,刘二宁又回去把家里房子卖了。
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到了,可每天几百块的治疗费用,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没办法了,他让妻子守在病床前,找了一家工地干活。
筛沙子、搬砖、搅拌水泥。
原本文质彬彬的语文老师,没多久就晒成了黑炭头。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像是狼嚎一样,充满了悲怆和不甘。
“医院说……说、说俺闺女这种算轻的,可想要治愈,至少还得八万块钱!”
“八万块呀,俺家房子才卖了六千块钱!就算把俺剥皮抽骨按斤卖肉,都不值八万块!”
“工地每天累死累活,也不过三十几块钱,这无疑是杯水车薪……”
“不怕几位笑话,这几天俺都想买把刀去劫道,可思来想去,算了,谁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他边说边哭,哭得我鼻子一阵阵的难受。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孩子一场大病,都能把一个家庭毁了。
他望着夜空,脸上都是眼泪,喃喃道:“俺想把孩子教育好,想把父母照顾好,想把婚姻经营好,俺更想挣很多很多的钱,俺想把什么都照顾好,可俺却什么都没有照顾好……”
“不瞒几位,俺累了,真是好累好累。”
“以前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为每一个人都建了座避风港,可真遇到了难处才发现,其实哪儿都避不了雨,自己才是自己的屋檐……”
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说出来的话透着文雅,让人心酸不已。
我用肩膀撞了下唐大脑袋。
他说:“这么多钱?不行就别治了,再生一个……”
他还没说完,刘二宁一下就窜了起来,指着他就骂:“嫩娘了个仓跟,龟熏揍嘚,喃还是人?”
大脑袋一头雾水,“这骂的啥呀?”
刘二宁怔在了那里,一声不吭,好半天又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那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朝大脑袋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就走。
才三十几岁的年纪,背就弯了,脚步沉重的像是灌满了铅。
“哎——”
老疙瘩喊他,被我按住了,“明天,你俩跑跑儿童医院……”
两天后的傍晚。
唐大脑袋他俩还没回来,刘立凯打来电话,要把那卷字送过来。
我到门口迎他,蒲小帅陪在我身边。
不一会儿,刘立凯蹬着自行车到了,身后背着个手臂粗的硬直筒。
这装置不错,用来放字画正合适。
“刘哥!”我下了台阶,热情地迎了过去。
他笑眯眯地仰起头看,“我也是多余了……”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能在柳荫街买套大宅院的,我还怕他打眼儿?”
我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回头喊:“帅哥,帮刘老师把车推进去……”
蒲小帅笑着跑了过来。
作为我们千面佛三人行动小组的第一名员工,他来了以后,我们仨都喊他“帅哥”。
“帅咂?”刘立凯有些奇怪,“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才想起来,蒲小帅是黄胖子的朋友,刘立凯也是黄胖子的朋友,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
蒲小帅搞怪似的打了个千儿,“小的见过刘老师,给您老请安了,我现在是武先生家门房!”
刘立凯笑了起来,“行,我看挺好,也免得你四处闯祸!”
蒲小帅怼了他一拳,随后推上他的自行车,三个人说笑着往里走。
我带他进院里参观,蒲小帅没跟着。
转了一大圈,在他的啧啧声中,两个人坐在了葡萄架下,点上灯,我动手沏茶。
他把纸筒放在了桌上说:“东西我老师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