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看了过去。
孙伟,孙老二。
他没再披那件和我同款的皮大衣,白西服笔挺,大步流星朝我走了过来,离老远就伸出了手。
我挂上了笑,迎了几步,和他握在了一起。
“二哥,过年好!”我客气道。
这么称呼是有原因的。
虽说名义上我不是老佛爷的徒弟,可在他家住了大半年时间,谁都心知肚明。
他们哥仨都喊老佛爷干达,自然和我一个辈分。
他的手温暖且有力量,又用力抖了两下,“好好好,过年好!”
“以前哪,总听祥子和干达提起你,今天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小武兄弟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呀!”
他打着哈哈,客气的有些假。
如果先前没看到他嚣张的一面,真会以为这就是个和蔼的生意人,亲切的老大哥。
“走走走,咱兄弟回屋喝茶叙旧!”
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这让我十分不舒服,又不好刻意挣脱。
韩五在前面带路。
走廊尽头左拐,大约七八米远就到头了,迎面是幅巨大的油画。
油画里是个裸体的西洋美女,身材丰腴,举着一个陶罐子,在往身上倒水。
来到油画前,韩五停住了,回头去看孙伟。
“老五?看不出来这是自家兄弟吗?”
我眼角余光看得清楚,说这句话时,孙伟脸色不太好看。
故作姿态。
越是这样,我就越得小心。
他可以把我当成个毛头小伙子,我却不能真当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
“是!”
韩五答应一声,收回了目光,伸手扭动墙上一盏壁灯。
那幅油画动了,无声无息地朝左侧滑动,露出了一个比画框小一圈的门洞。
门洞里光线充足,入眼是八扇古香古色的落地屏风。
“小武兄弟,里面请!”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客气地伸手示意。
往里走。
绕过屏风,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套房。
首先是办公室,宽敞气派,全部都是红木家具。
里面还有一扇门,应该是卧室。
我细细打量,由衷赞道:“二哥这儿真是真豪气!”
孙伟哈哈大笑,张罗着落座,韩五沏茶。
他打开茶桌上一盒国外雪茄,拿出一根递给我,我摆摆手,掏出自己的红梅点了一根。
中式的椅子看着不错,可坐着真没有沙发舒服。
他把那根雪茄放了回去,又拿起一根摆弄起来,又是剪又是烤。
手里忙活着,不耽误聊天:“哪天到的?”
“昨天……”
“去村里吧?”
“是!”
他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一脸黯然,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说:“老五,你去吧!对了,喊老三回来,就说小武兄弟来了……”
韩五出门,他的眼睛就红了。
很快又哽咽起来。
“八年了,每次想起这事,我都忍不住心疼……”
我瞥了一眼他放回盒子里的那只雪茄。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干达他……他……哎!”
他重重捶了一下大腿,潸然泪下。
我也陪着他眼红、落泪,一双眼睛却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节。
“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见他收敛一些以后,我提出了疑问。
“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扯过一张纸,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
“市里、县里、镇里和乡里,我们都找了,”他悲伤地摇着头,“可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有,这场火起的莫名其妙,三个人都烧的……哎!不说了,不说了!”
“二哥,大柳树乡的乡亲们,都怀疑是我放的火,还把我抓到了镇派出所……”
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满脸惊愕,“怀疑你?怎么会这样呢?”
我摇了摇头。
“谣言四起呀!”他点燃了雪茄,摆摆手说:“别管这些,身正不怕影子斜!明天吧,明天我和老三带你去给干达烧点儿纸……”
我端起茶杯刚要喝,又放下了,“我也正想说这件事呢,谢谢二哥!”
他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说这些,喝茶,这是去年秋天,我去安溪带回来的铁观音!”
我嘴里答应着,却没再端茶杯。
“哦,对了,”他呵呵一笑,“还一直不知道小武兄弟是哪儿的人?”
“东北!”
“东北是肯定的了,可东北太大了。”
“我老家是盛京的,这些年一直在南方住!”
“哦!”他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
事实上,这些都是废话!
我没说实话,在没弄清楚这哥仨是人是鬼之前,怎么可能说实话?
他也知道我没说实话,可又不得不当成实话听。
他又问我在哪儿住,我说随便找了个小宾馆。
他说大哥集团就有宾馆,晚上别出去住了,我笑着感谢,说花不了几个钱,就不给大哥添麻烦了。
我俩东一句西一句正说着,屏风那边有了动静。
就见孙老三孙祥大步走了进来。
“小武兄弟?!”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像掐着脖子的公鸡,又像用刀子划过玻璃。
我起身迎他,本想和他握手,不料他竟然伸开了双臂。
无奈之下,只好和他拥抱了一下。
这让我浑身都不舒服。
老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更喜欢没有肢体接触的礼节。
例如抱拳拱手,含蓄中透着距离。
还有一点,我和他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刚认识时还动了枪。
就算有老佛爷的渊源,这哥俩也热情地过了分。
他比从前胖了一些,眼角也有了皱纹。
没等我坐下,跟在他身后的韩五上前两步,把搭在胳膊上的皮大衣递了过来,“武兄弟,你的大衣!”
我说谢谢,又问他可可怎么样了?
他说睡了,放心。
孙祥笑道:“我都听说了,没想到小武兄弟如此怜花惜玉,今天我做主,就把这个叫什么可可的女孩儿送兄弟你了,搂被窝疼去!”
我连连摆手,孙伟哈哈大笑,连连叫好。
不出所料,韩五出去后,孙祥先是好一阵的嘘寒问暖,接着也开始掉起了眼泪。
我想陪他掉一会儿,可真挤不出来了。
先前孙老二哭的时候,我鼻子还是酸的,可不知道为啥,这货哭唧唧地诉说起往事时,尴尬的我脚指头直抠鞋垫儿。
孙老二把我那杯凉茶倒掉,又给我倒了一杯。
又聊了好一会儿,我那杯茶又凉了。
“走!”孙祥站了起来,“咱给小武兄弟摆接风宴,喝酒去!”
我忙说:“不用,太晚了!”
“大过年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晚什么晚,走走走!”
他来拉我,我只好站了起来。
穿好衣服,三个人往出走。
孙祥说:“小武啊,你来了真好,一晃这么多年没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我笑道:“三哥可是越来越有男人魅力了!”
八年前,我称呼的是祥叔,此时很自然就改了口。
他哈哈大笑。
后面的孙老二说:“看看人家小武,多会说话!”
我打着哈哈,场面祥和亲热。
孙祥又说:“明天吧,起来以后,我带老弟去陵园看看干达……”
门开了。
走廊里黑压压站满了人,虎视眈眈。
韩五站在最前面,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像头饿狼在看着一头乖巧的小绵羊。
我缓缓转过身子。
相隔八年,又一次看到了孙祥手里黑洞洞的枪口。
我淡淡的问道:
“三哥,这是等不及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