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15秒,老疙瘩回来了。
他少有的一本正经,腰杆挺直,小脸上满是自信。
三个人来到了售票大厅一角。
他说:
“小武哥,队伍一共32个人,24个男的,8个女的。”
“从窗口数第4个年轻人,他是农村人,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有公职。”
“钱在皮包里,多少钱不好说,应该是近一年工资攒下的。”
“省吃俭用,扣除每个月花销,我估计五千左右。”
“第7个中年老爷们,穿黑色羽绒服那个,他是开烧烤店的,[硬墩儿]缝在了裤衩子里,大约三万左右……”
“最有钱的是排在第15……不对,现在到13位了!”
我和唐大脑袋耳朵里听着他说话,眼睛却盯着三号窗口排队买票的队伍。
他继续说着:“穿深蓝色棉服那个男的,他衣服内衬是貂绒的,腋下手包里估计有两万,棉服里兜至少还有一万……”
“人不少,但打工的居多,有钱的也就这三个人!”
“对了,第24……不对,现在排19位的那个老娘们,她是开饭店的!”
“钱应该都在卡里,但她的金耳环和项链、戒指都是真金的,估计能有三十七八克……”
他说完了,我俩也收回了目光。
唐大脑袋有些吃惊,问他:“你咋知道她是开饭店的?”
“她这一身打扮以及黄金首饰,符合好多两个幌饭店老板娘的打扮……”
“就不能是卖服装的?”唐大脑袋明显不服。
老疙瘩摇了摇头,“不是,味儿不对!”
“啥味儿?”
“后厨的味儿……”
“那个开串店的呢?”他又问。
“废话!”老疙瘩翻了个白眼,“离他妈二里地,我都闻着他一身的羊肉串味儿了,你说呢?”
唐大脑袋嘿嘿直笑,“那个年轻人,你为啥说他有公职?”
“你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了,森达棉皮鞋,深蓝色西裤,半长款的灰色羽绒服……”
“不对吧?”唐大脑袋直摇头,“一般国企或者公司上班的,也穿这样。”
老疙瘩撇了撇嘴,“这人右手中指有笔的压痕,一看就是长期玩笔杆子的,十有八九在机关上班……”
“为啥说他是省吃俭用?”
“你可以过去看看他的衬衣领子……”
“咋了?”
“都磨翻毛了!”
“那你怎么就看出他是农村人了?”
“你傻吧?”老疙瘩又翻了个白眼,“大过年的坐火车,不回家干啥去?还有他那件衬衣,哪个城里人这么抠搜?”
唐大脑袋犟了起来,“我呀!我特么衣服脏了都不洗,直接扔!”
“你可拉屁倒吧!能不能先把袜子上的窟窿补补?赚点儿钱都他妈搭女人肚皮上了……”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我禁不住感叹,真他娘的是人才!
虽然距离有点儿远,但他过去以后,我也挨个人打量过了。
细节我看不到,但其他的,他说的十分准确!
可以说,这双招子的亮度,并不低于我。
人的命,天注定!
左膀右臂也好,卧龙凤雏也罢,看来我是躲不掉了!
哎!
我又是一声叹息。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但愿这一个赖汉,一个坏蛋,能特么少给我惹点儿麻烦吧!
我把火车票递给了他,转身就走。
就听唐大脑袋说:“傻逼,愣着嘎哈呢?跟上啊!”
“得嘞,唐爷,您先请!”
18点40分。
我们上车后,很快找到了自己位置。
我和唐大脑袋在下铺,老疙瘩在中铺。
我头上中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爬上去蒙头就睡。
最上面两个铺位空着,应该是没卖出去,也不奇怪,大年夜出门的人就是要少很多。
我脱了鞋,盘腿坐在自己铺位上,从羽绒服兜里拿出了一本王小波的《青铜时代》,这是上次在盛京买的。
这俩货坐对面大眼瞪小眼。
唐大脑袋说:“我溜达一圈,瞅瞅美女!”
老疙瘩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大脑袋……”我抬了抬眼皮,“记住我说过的话吗?”
“嗯呐!”
他答应一声就走了。
我之前叮嘱过他,轻易不能出手,遇到合适的肥羊,也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
最主要的是,他俩这个形象太扎眼,眯着眼睛看都不像好人!
大脑袋虽说[摘挂]手法也不错,可毕竟溜门撬锁习惯了,干[飞活]太容易[掉脚]。
火车开了约十几分钟后,这两个人就回来了。
老疙瘩捂着肚子,小脸煞白。
我问怎么了。
唐大脑袋说:“完犊子玩意儿,晕车!”
我让他赶快躺下,问他以前是不是也爱晕车。
他蜷着身子,像随时要晕过去一样,声音小的可怜,“没晕过……”
我问:“没坐过火车?”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嗯”了一声。
我艹!
我挠了挠脑袋,这是个什么团队呢?
唐大脑袋是第一次坐火车,结果他也是,这还他妈能干活?
我瞅了一眼唐大脑袋,这货有些奇怪,伸着脖子往后车厢位置看,我问他看啥呢,他说没事儿。
我扭过身子往后看。
几个旅客坐在过道折叠座上,或是聊天,或是看着外面,没什么异常。
回过头,就见这货已经脱鞋坐在了铺上,盘着腿嘻嘻哈哈,一只手还搓着脚丫子。
“你不难受?”我问他。
他摇晃着脑袋,“我坐大客都没晕过,啥事儿没有!”
说的也是,就双城堡往万隆跑那条路,能治好多年顽固型晕车。
我刚要再拿起书,他变戏法似的,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了一个大红苹果。
也不知道他顺谁的,用手擦了擦,递给我:
“哥,你吃!”
我瞅了瞅他刚搓完脚丫子的小胖手,“你自己吃吧!”
半个小时以后,老疙瘩爬了起来,清秀的小脸也有了血色。
我问他没事儿吧?
他摇了摇头。
唐大脑袋把剩下半个苹果给了他,“垫吧垫吧,空肚子更难受!”
他接过来就吃,咔咔的,像啃萝卜一样。
我有点儿恶心,起身说:“我抽根烟去!”
回来刚坐下,盒饭车过来了,唐大脑袋问:“大姐,多少钱一盒?”
“十块,两素一荤!要不?”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
车过去以后,他说:“哥,饿了!”
“等等,一会儿就八块一盒了!”
“不会吧?”
老疙瘩也表示不太可能,说自己早就听说过火车的饭贵,不可能便宜。
我懒得搭理这俩棒槌,靠在棉被上继续看书。
我很喜欢这本《青铜时代》,表面上是在写唐朝,但它明显又不是历史。
这是我第二遍看了,因为第一次压根没看懂。
这三篇故事,既有迷宫式的格局,也有穿越时空的魅力,语言幽默又不失理性,看进去以后,很快就会沉浸其中。
二十分钟后,小车儿又推过来了。
唐大脑袋又问:“多少钱一盒?”
“八块!要不?没几盒了,不要一会就没有了!”
他看向了我,我没说话。
他摆了摆手,“不要!”
餐车推走了。
“真八块了嘿!”俩棒槌还挺兴奋,觉的不可思议。
我说:“一会儿你俩再问问!”
“人家说快没了!”唐大脑袋说。
我撇撇嘴,“不这么说咋卖?别急,一会儿就五块了!”
两个人就像好奇心爆棚的孩子,探头探脑,开始盼着那辆小车再过来。
二十几分钟后,果然又来了。
这次是老疙瘩问的:“大姐,多少钱一盒?”
“五块!”女人急了,“买不买?不买瞎打听啥价儿?挺大小伙子磨磨唧唧没完没了地……”
两个人臊眉耷眼地不说话了。
小车推走以后,一起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放下了书,笑道:“过年了,走,咱去吃饺子!”
这趟车的卧铺车厢在前面,往后走五节车厢后就是餐车,再往后走才是硬座车厢。
我们来到了餐车。
过饭时了,客人不多。
找了个位置,要了三盘芹菜猪肉馅的饺子,六瓶啤酒。
很快饺子就上来了。
说是芹菜猪肉馅的,我估计三盘饺子合一起,都没用上一个饺子大的猪肉。
唐大脑袋边吃边咧嘴,老疙瘩也是骂骂咧咧,说以后打死也他妈不在火车上吃东西了。
我说你们就偷着乐吧,这是过年,平时还想吃饺子?
做梦!
酒足饭饱,餐车走进来两男一女。
我不由一怔。
走在前面的男人四十岁左右,满脸大胡子,实在不好分辨年龄。
另一个男人三十岁出头,身材消瘦,刀条脸,小眼睛。
这两位可都是老熟人,就是上次回雪城时,在K17次车上割瘤子的那一伙人。
只是少了那个姓朱的矮个中年人,换了个女孩儿。
看来他们是专跑这趟线了,大过年的都不休息,真敬业!
半年多以前,这趟线儿可不是他们,那伙人是京城的,难道被他们赶走了?
上次遇到他们,我没多想,以为就是临时窜条线。
三个人也看到了我。
那个女孩儿走在中间位置。
她的身高中等,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利落的短发,圆圆脸,一双丹凤眼。
这个女孩不是很漂亮,但看着挺有味道,或者说有性格。
就见她伸手遥遥一指:
“就是那个死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