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春光明媚。
白念安与湛辽各坐一侧,却久久未没有言语。
末了,少女突然从寝床暗格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古朴玉盒,放置在桌前。
“给你的。”少女眼神清淡,似毫无情绪一般。
湛辽微微挺直的脊背一僵,修长分明的指尖触碰到玉盒,一朵墨色的奇异灵芝摆放在盒中。
只微微一触,便能感受到体内斑驳混杂的能量不自觉地向灵芝流逝而去。
白念安轻声补充道:“有了它,便能解了你体内所有的毒。”
湛辽微微抿了抿唇,暗银色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一片银白光影之中。
“你是因为它才受伤的?”他薄唇轻启,终是开了口。
少女微微偏头,避开湛辽犹如深渊一般的视线,模棱两可道:“你需要它,只有这样才能通过下个月神卫军的选拔。”
“我不需要,也能通过选拔。”
湛辽“啪”的一声合上玉盒,眼底没有任何留恋般的将玉盒又推了回来。
说罢,他便起身想走。
少女微微皱眉,张了张口,但依旧没有挽留。
湛辽身上散着一股莫名的冷气,走到房门口,却又没有拉开门。男人背对着少女,冷意稍缓,发出一阵略显沉闷的声音,“你的伤,如何?”
“并无大碍。”少女半敛的眸子缓缓抬起,唇边绽放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
听到少女这么说,湛辽紧绷的躯体有了一瞬的松弛之感。
还未继续开口,又听少女说道:“这片黑玉灵芝,能够吸取你体内过多残余的能量。”
“只有这样,未来才能毫无隐患的进阶。”少女声音轻缓,“你该不想让湛玉泽抢了你的统领之位吧?”
听及此,湛辽微垂着头,握紧了拳,窗外光影洒落,略显冷毅的面庞划过一丝松动。
身后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女竟不知何时从软榻上坐起,披着素色薄衫,拿着玉盒,走到了湛辽的身前。
湛辽的手触到了一片转瞬即逝的温热,接着,便被冰凉的玉盒所取代。
湛辽猛地蜷了蜷手,玉盒险些坠落。他又惊又险的接过玉盒,转过身,才发现少女只着素色中衣,小腹之上隐隐约约的浸染着血色。像是若隐若现的妖冶之花。
在双目触及血色的瞬间,湛辽体内近乎凝滞的神血突然沸腾。
男人银眸微微一缩,情急之下后退半步,猛地靠在了门扉之上。
下一瞬,随着“砰”的一声,在少女略显惊愕的视线中,湛辽竟跌出了房门。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院内的洗扫丫头们的视线,皆是往内院一扫,结果看到的,竟是衣着单薄的圣女殿下,略显冷漠的站在高位,而冰清玉洁、目中无人的湛辽大人跌在地上。
顺着树影望过去,似乎像是被圣女大人一脚踹到了地上一般。
白念安扫过来一眼,藏在花丛树影中的小丫头们当即如受惊的走兽一般散开,回归自己的位置,假装忙碌的模样。
当天下午,飘渺岛便传开了圣女殿下与湛辽神侍的桃色新闻。
当然,大家不敢过多议论圣女,但是出身低微的神侍本就是茶楼酒肆中上好的谈资。
这种八卦刚传出的时候,大家几乎是一笑而过,并没有太多人相信。
但当湛辽在次月以笔试、武试第一名的成绩,选入神卫军,还被特别提拔成神卫军统领之后,八卦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再次扩散向五大主城。
随之而来的,还有圣女意图举行选秀,诞下神嗣的劲爆消息。最重要的是,据说曾经的天才,湛辽也参加了选秀。
此消息一出,嗅到浮云之上的机遇的世家权贵们,纷纷手段频出,圣女的宫殿的台阶都险些被踏破,都想往其后宫里送人。
就连薄情冷酷的湛家家主,听说儿子的这一桩奇遇,更是腆着脸的来到神殿打探消息。
处于风暴之中的圣女殿下无人敢扰,但湛辽却遭了殃。
一些羡慕嫉妒恨的人更是积极散播着湛辽的谣言,“爬床攀附圣女”的消息不胫而走,连带着进入神卫军的资格都受到了怀疑。
对此,从小便看透了族人丑恶嘴脸的湛辽不以为意,但向来淡漠的心底,也不知为何,屡屡浮现那抹纯色倩影。
她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也误会自己?
在房间里踱步半日,心中的焦躁之意不但没有消减分毫,还有愈演愈烈的驾驶。
突然,男人清冷的目光落在桌前摆放着的湛蓝神弓之上。
一个念头转瞬浮上心头,白皙修长的指尖触及神弓,闭了闭眼,心思微沉,一笔一划的为弓箭刻下了名姓。
日月颠倒,不知过了多久,雕刻大成。
男人摩挲着神弓一侧镌刻的横条字符,向来冷淡的心,却浮现一抹不规律的跳动。
目光似乎可以穿梭过光阴,落回多年之前的夏夜。
当时,师父去世,他对圣女有着诸多不满与怨恨。
在师傅战死的消息传入神岛之时,他甚至狠狠地看向少女,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向她怒吼:你不是神吗?你为什么不能救他?
年幼的圣女微愣,答:抱歉,神也并非全知全能。
少年湛辽冷笑着,在无尽的质问声中,被护卫拖了下去。
这件事在隔天便惊动了神族大长老们,一个个在朝会上义愤填膺的要求圣女治罪于他。但圣女却沉默不语,这件事在圣女背后操作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就像师傅所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异端,他不尊神,不敬神。
但更像师傅临走之前说的那样,圣女殿下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而他,有一定要自己站起来,加入神卫军,回报她的知遇之恩。
也许真的像师傅所说那样,如果没有圣女殿下多年的庇护,他早就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又怎么可能洗去残毒,重拾修为,给他报仇的机会?
在那个夜晚,在圣女殿下的一曲琴声之下,湛辽终于释怀。
于是,他终于放下心中的重重戒备,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少女,你有名字吗?
少女答,没有。
他微微一怔,面对一位比他还要小几岁的,没有来路,没有归途,却承担了神族重担,神一般的少女。
他冰冷的心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裂痕,少女清澈的眸子似是晨露一般,流淌进冰封缝隙之间。
他鬼使神差道,那么,取一个名字吧。
似是害怕少女拒绝,又心福至灵地补充道,你并非是无牵无挂的神,我希望你是人。人是应该有名字的。
少女微怔,最终还是浅笑答应了。
“末一。”
她看着满天繁星,想了很久,说。
末,是终,而一,是初。有始有终,是满也是空。很像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的她。
在那个夏夜,湛辽好像是第一次读懂了少女眼底,与自己近乎一致的寂寥。
在世间,有一个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他的内心震动,至少在那一瞬间,填满了他痛失亲人的悲伤。
少年湛辽与成年湛辽共同仰望无边星空,薄唇轻启,眼底落下星空暗光,默念一声,“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