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出去老远,二进的柴金凤听到了,她正躺在软榻上休息,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下面是刨的碎碎的冰,上面是一撮红彤彤的大樱桃。
这个时节,竟然有冰还有樱桃,简直比白彩云还会享受。
白彩云有钱,但没时间享受,很多人有时间,却没钱买冰,更没钱买这么好的大樱桃。
但在柴金凤这里,却如同常物一般,大喇喇的摆在那里,显见着并不是稀罕物。
听到外面的喊声,柴金凤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一睁开,整个世界都亮了,这双眼睛如湖光潋滟,盈盈动人,眼眸流转间,如有横波微澜,美不胜收。
更不必提,她面若银盆,鼻如悬胆,嘴唇嫣红,整个人一副气色好极了,又妩媚极了的颜色。
柴金凤说道,“小翠,外面是什么声音?”
“夫人,我去看看。”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柴金凤坐起来,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东西,往脸上一敷,刚才那个美貌的妇人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相貌一般,脸色蜡黄,还带着一股委屈巴巴的样子的妇人。
这才是平时白彩云看见的柴金凤的样子。
顾家这么帮柴金凤,白彩云也是有想法的,生怕柴金凤来个以身相许,但是很多次,看到柴金凤的样子,白彩云都会将这个念头打消。
柴金凤看上去,病弱又无力,相貌也不甚美丽,还带着一股苦命劲儿,顾西楼才不会喜欢她,因此,白彩云从未怀疑过他们两个人。
小翠急忙的跑回来,“夫人!外面来了一大堆人!打头的是顾夫人!”
“是吗?快,快将这樱桃收起来!”
“是!”
但是已经晚了,苏青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盆子红彤彤的樱桃。
她直奔樱桃跟前,拿起一个扔到嘴里,“好甜!柴娘子,你不是病的极严重,需要百年的人参吊命吗?怎么会吃冰镇的大樱桃呢!”
柴金凤看到苏青的动作,皱了皱眉,白彩云何时变得这么粗鲁了?以前她只是愚钝,现在又加了鲁莽,行事真是让人不喜。
按照往日的情景,柴金凤一定要不阴不阳的说几句难听的,但今天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得先想办法将白彩云给赶出去。
柴金凤捂着太阳穴,柔柔的说道,“彩云,我确实十分不适,刚才还差点吐出来,呕~呕~呕~”
说着,说着,她还呕上了,做出一副马上要吐的样子。
其他人马上跳出去三米远,“唉呀妈呀,可别吐到我身上!”
只有苏青不动,她根本不相信这个女人,“柴娘子,要吐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听说这大樱桃是北方那边快马加鞭运过来的,一颗都要卖到一两银子,你这里,是怎么有这么多的?”
“这个......”
柴金凤还没有编出话来,只听到后面有人喊道,“这还用问,肯定是用的白娘子的钱买的!”
“对哦!报恩还要供恩人吃昂贵的大樱桃,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啊!”
柴金凤的脸变得十分难看,不过她戴着面具,外人根本看不到,她也不装晕了,而是惊讶的问道,“外面怎么有这么多的人?彩云,我现在病了,需要静养,能不能先让他们走?”
苏青冷笑,“他们又不是我带来的,你跟我说干什么,自己去跟他们说啊!”
柴金凤眼中闪过厉色,这个白彩云今天为何如此不好糊弄!
往日里,只要卖卖惨,或者提提当年的恩情,或者恭维她一番,她就照着自己说的话去做了,今日却跟个棒槌一样,根本听不懂人话!
“彩云,我真是病的起不来身,没办法跟他们说话,你知道的,我是个单身女子,人微言轻,你却是官家太太,自有威仪,你一句话顶我一万句,烦请你出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走吧!”
苏青还是不动,“可以,但说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这大樱桃,是从哪里来的?”
柴金凤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她不明白白彩云为何一直追问这个,没看出来她一直在转移话题,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吗!
苏青又问道,“很难回答吗?莫非,这樱桃来历不明?”
柴金凤停顿了一会儿,这樱桃不算来历不明,只是不好说出来,这是顾西楼特意给她买的,又特意到卖冰的商人那里买了冰,细细的处理了,这才送到她这里来,从樱桃到冰,又到那个盘子,都不便宜。
可这怎么能说出去呢,柴金凤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昆哥的同学给他的。”
昆哥儿,是柴金凤的儿子,全名叫柴玉昆,今年20岁,比白彩云生的儿子顾南泽大1岁,柴金凤还有个女儿,叫柴玉婵,比白彩云生的女儿顾娇丽大2岁。
这四个人,年龄挨的很近,在白彩云嫁到顾家之前,柴金凤的女儿才刚刚出生。
昆哥儿?
苏青皱眉,他一个在书院学习的学生,怎么会有同窗送他这个?这樱桃也不便宜。
还没等苏青说话,刚才那个说书先生又说话了,“哦——!这位昆哥儿,是在明德书院读书吧?”
柴金凤笑了,柴玉昆是她骄傲 ,学业很好,先生说了,他将来极有希望中举。
她略带得意的说道,“是啊,我儿子正是在明德书院读书。”
说书先生更大声了,“各位!你们可听清了,柴金凤的儿子确实在明德书院读书,那里的束脩可不便宜,刚才白娘子的账本上可记得清清楚楚,一年要五百两银子呢!这钱可不是柴金凤这个当娘的掏的,而是人家白娘子掏的!”
“可不是吗!儿子靠人家养着,她却在这里吃樱桃!”
更有人清楚明德书院,他喊道,“明德书院距离这里几十里地,这么热的天,怎么能运送刨冰回来呢!”
更多的人发现了真相,“对!那冰早化了!”
更有人喊道,“我看这女人就是在胡说八道,满口谎言!她这樱桃搞不好是自己拿钱买的!还是拿白娘子的钱买的!”
柴金凤大概猜测出发生了什么,她心中暗恨,白彩云这个心黑的,竟然将她的花销说了出去,这么多年,她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今天这是要彻底揭开了吗?
眼看着所有人都跟柴金凤要真相,苏青也咄咄逼人的问,柴金凤眼翻白眼,同时大口的喘起气来,“彩云,我......呼~呼~呼~”
她掐住自己的脖子,高高的仰起头,像是喘不过气的样子,吓得众人往后退,生怕闹成人命。
苏青这才想起,这柴金凤有喘鸣,也即是后世说的哮喘,动不动就喘不过气来,每当犯病的时候,都得将周围的人屏退,让她慢慢歇息过来。
此时也是这样,柴金凤一副要死的样子,一边挥手,一边喘着气说道,“彩云,让他们走,我快闷死了......”
苏青是恨不得闷死她的,她翻了翻白彩云的记忆,这柴金凤的哮喘,就像是按了开关一样,说不定哪会儿就发作,有的时候,却好的跟个正常人一样。
这也太巧合了吧,正问她话呢,她这又犯病了,怎么这哮喘跟个免死金牌似的?
苏青当然不信,她正要开口,忽然眯了眯眼睛,不对,柴金凤的脖子和脸的颜色不一样!
柴金凤此时昂着头,露出了长长的脖颈,苏青目光如炬,看的很清楚,她的脸是蜡黄色,黯淡无光,但脖子却雪白细腻,犹如天鹅颈一般,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脖子上连根细纹都没有。
作为穿越老手,苏青一下子就知道了,柴金凤这是戴了面具。
她冷笑一声,脸是假的,那哮喘,大概率也是假的,看热闹的人很多,此时不揭穿这个骗局,更待何时呢?
苏青忽然一指另一个方向,“柴娘子,那是什么?”
“什么?”
柴金凤不知觉的跟着苏青的手指,头往旁边一转,情急之下,她已经忘了自己的哮喘,更忘了自己的面具。
那边当然什么都没有,柴金凤感觉不对,马上又转头,但是已经晚了,苏青已经将她扑倒在塌上,手朝她的下巴和脸颊摸去。
柴金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哮喘也装了,“白彩云!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苏青当然不放,她飞快的在摸了一圈,在靠近耳朵的地方,摸到了一条长长的线,那条线微微翘起,像是能掀起来。
就是这里了,面具的边缘。
苏青手下用力,想将面具给揭下来,这下子,拆锦娘终于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她发出惨叫,“救命啊!白彩云想要杀我啊!小翠!快过来把她弄走!”
后面的人愣了,怎么突然就要杀人了?
小翠是柴金凤的丫鬟,两人在一起很多年了,熟知她的事,听到柴金凤的喊声,小翠想挤进来,去被闲汉们堵在门外。
“你这丫鬟,你家夫人犯病了,你还不赶紧去叫大夫!”
叫个屁,夫人有病没病她小翠还不清楚吗?夫人壮实的像一头牛,连个咳嗽都没有!
“放开,让我进去!”
但是已经晚了,苏青摸索着那翘起最高的一点,狠命的一撕,只听得“刺啦”一声,一张薄薄的东西,从柴金凤的脸上揭了下来!
“啊——!”
柴金凤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又用袖子挡住,她只敢露出两只眼睛,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殊不知,刚才挣扎之间,前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的脸,他们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变脸了呢!”
更不要提,柴金凤整张脸上,最出色的就是这双眼睛,如今整个显露在人前,黑白分明,顾盼神飞,眼中蕴含着一团火,怒视着他们,更美了。
她的额头也露出来了一部分,白皙的像最上好的籽玉,配上那双眼睛,就只露出来的这些,就已经是个绝色美人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苏青也想知道,就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脸,苏青确定,白彩云的记忆里没有,她一直到死,都没看见过柴金凤的真面目。
众人都在愣神的功夫,柴金凤转身就跑!
苏青怎么能让她跑呢?她一脚将柴金凤踢倒在榻上,然后抬起卧榻,用力一翻,“哐当”一声,卧榻倒了个个,将柴金凤扣在了地上,再也出不来了。
这响声惊动了众人,他们如梦初醒,“白娘子,这个人假冒柴金凤!”
“不对,这就是柴金凤,她做了伪装!”
这些事情,老百姓还是知道的,就跟那变戏法的似的,带了一个面具,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人们都清楚。
柴金凤还是一声不吭,她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一道选择题出现在她脑海中,是承认她假冒她自己呢,还是承认她伪装了呢?哪个代价更低?
正在此时,救兵来了。
只听得外面传来男人的呼喊声,“你们是何人?为何会来此处,赶紧给我出去!”
这声音很熟悉,正是白彩云的相公,顾西楼。
他之前被苏青揍了两下子,腿脚不方便,却依然让人背着来了这里,因为有人给他传信,柴金凤出事了。
果然,一堆人围着进了她的家,堵在屋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西楼大怒,他好歹是个官员,这帮人敢这么欺负柴金凤,真是胆大包天!
他怒吼道,“给我全都押送到衙门里去!我看看谁敢造次!”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也要把我送到衙门里去吗?”
这声音如此熟悉,顾西楼听到了感觉身上的肉又疼了,是白彩云!她怎么会来这里?
人们自动的闪开,露出了里面的苏青。
说书先生目光灼灼的盯着两人,今天运气可真好啊!赶上了京城最大的热闹事了!
苏青凉凉的说道,“你要送谁去官府?送我吗?”
“呃,当然不是,我送这帮刁民去,他们竟然骚扰病人,柴娘子是咱们的恩人,她又病着,这帮人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