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徐老爷子,这世上没有人会再惯着徐来。
汪传明他们自然也是如此。
本来劫狱这件事情就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天知道朝廷的追兵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杀他们。
这个时候你还要绕道去看两个死人,真当他们是做善事的吗?
“徐来,现在我们正在被朝廷追杀,这个时候你去确认这件事情,太合适~”
汪传明委婉的想要拒绝他的请求,哪知徐来却说:双方可以就此分道扬镳,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那里看看。
汪传明怎么可能让他走,要知道徐来可是一个行走的军火工厂,对于南方的价值来说无异于镇国一般,这个时候要把他放走了,那汪传明得是有多蠢。
在徐来的软硬不吃水火不尽的态度之下,加上内线荣景的强烈要求,最终他们一行人只能绕一节路,径直前往苏家村子。
“少爷,您~被放出来了?”
披麻戴孝的苏父正带领的村民在村口烧纸,徐家父子对他们有大恩,如今徐老爷身死,他们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缅怀一下。
除此以外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苏叔叔,我爹~在哪?”
徐来十分客气,也十分感动,这年头明明还是挺淳朴的,能够给老爷子烧点纸钱,已经是这些村民们能力范围内尽到的最大的心意。都不知道他死的时候会有人这样对他。
徐老爷子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强撑着最后一口心气儿,徐来依旧自我欺骗着,在没有见到遗体之前,他是不会相信的。
苏父心里也明白,于是便带着村民放下了手里的纸钱,带着徐来他们便朝着山包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两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包。
“老爷就葬在这里~”
"简叔叔也在这儿吗?"
“是的,”
“好~”徐来冷冷的回答道,紧接着便快步上前,徒手扒拉着泥土。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村民们赶紧上前想要阻止徐来,却被这家伙粗鲁的推到了一边。
“简涵,你去挖那一个~”
得到示意的简涵也不多做废话,直接开始上手。
荣成还想劝解什么,可身体却不自觉的加入了两人,默默的开始刨着土。
“赶紧帮忙啊!愣着干什么?”
汪传明赶紧让他麾下的所有人加入到了挖坟当中,“赶紧帮忙挖,早点挖完咱们早点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谁也不知道究竟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可他们知道的却是无论心中有多么的不愿意,现在他们也只能跟着徐来一块挖坟。
因为早一点挖好他们也就能早一点继续赶路。朝廷留给他们的时间可不多。
紧接着就连村民们也一起加入了挖坟的大军,没过一会儿两具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爹!”
简涵再也抑制不住失控的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趴在简老爷子的遗体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朝廷!朝廷啊!”
简涵的恨意直冲天际,他恨朝廷欺骗了他,他恨自己无能,除此以外他更恨自己办事不密,自作聪明,以至于功败垂成。
也正是在这一刻简涵才突然明白了:造反不是请客吃饭,一不小心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当初究竟在想什么?”
此刻的简涵才意识到当时的他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这么多年了,各地想要造反的人可不少,付诸行动的也数不胜数,可为什么这些人全都被毫无例外的被镇压了下去。
接触了朝廷官员之后,他还觉得这是当官的也不过如此,越接触他越发现朝廷的官根本就是烂透了。
就这样一个从上到下千疮百孔,如腐木败草一般的朝廷,居然都没人能够将他推翻,那帮人简直是蠢的要命,这事儿换做他来做的话一定能够成功。
他简涵跟别人可是不一样的,况且还有徐来牵头,这可是知天下绝顶的聪明人。
可现在现实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再一次反思,自己之前的结论是否正确。
为什么就是这么一个朝廷都还有人愿意为他奋战,并且广施恩义的他们济南的最后一刻却被背叛了。
难道在烂泥潭里面打圈就真的那么舒服吗?
看着悲痛欲绝的简涵,再看个呆若木鸡的徐来,汪传明的耐心也耗尽了。
“我们可以走了吧~跟着我们到南方去,等到反攻北方之日,就是你们报仇之时!如何?”
有了目标的简涵立刻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他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坚强,在将简、徐两位老爷子重新埋葬了之后,简涵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朝着南方的路程。
“徐来,跟我们一起吗?”
这时简涵才注意到原来的脸色铁青,冷汗直流,额头爆裂的青筋,这些状况无不表明他现在的处境十分的糟糕。
终于徐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徐来!”
···
“值得吗?徐来,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真的值得吗?”
依旧是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依旧只有他和徐来两个人,不过这一次没有的茶水,没有坐垫,什么都没有,这一方世界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看着对方,许久过后他才主动打破了平静,如此问道。
我不知道是因为徐来的力气耗尽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脸上布满了裂纹,眼角还残留着鲜红的泪水,那是血泪,痛苦的证明。
“你说话呀!”他不住的嘶吼着,心中的疼痛一点也不比徐来差,他现在只想问一问那家伙,他在做牺牲自己,将他引来这个世界的决定之前,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想要逃避,他不过是前世的一个社畜,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吗?
年少轻狂的决定不问初心再好,真的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真的就能用一句年少无知将所有的过错都翻篇吗?
徐来真的就没有后悔吗?
朝闻道,夕可死,哈哈哈!
道还没有得手,亲爹就先被献祭了出去。这真的是徐来想要要的吗?
还没等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徐来的残魂在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之后,瞬间崩溃,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别跑啊!懦夫!回答我的问题!”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千古之难为一死尔,这话并不正确,这世上最艰难的是要如何活下去。
之前驱使他的动力是由于徐来付出生命的代价,而现在在他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做成之前,却又悲伤了更加沉重的债务。
这让他怎么还?
徐来可以一走了之,那他呢?
···
当他醒过来之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表明,但是他知道,困扰他已久的徐来残魂已经就此消失了。
他自由了。
从现在起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不必再受其他的东西所影响。他终于真真正正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活下去,而不是某个人,某件事情的傀儡。
“可这真的是自由吗?”
清醒过后的他如此对自己说着,因为他的心告诉他,这一次不是徐来的残魂在影响他,他自己欠徐家人的。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简涵关切的问道。
身体上感觉好极了,可是心理上就是极度的压抑。
“头疼,有些使不上力气。”
“正常,我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感觉。”简涵还以为徐来是因为悲伤过度导致的气力不足,这些反应也算正常。
“接下来我们到南方去吧,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机会复仇。”
一夕之间简涵长大了不少,现在的他已经会主动的思考未来。
“反我一定要造,而且这次一定要成功!还有施银,是他亲口下令处决我爹和你爹,他我也不会放过。”
说着简涵的语气逐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我要杀光他们!”
“你想杀光谁?”徐来认真的问道。
“当然是那些旗人,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造成一切不幸后果的人到底是谁?”
“直隶的老百姓饿死,天下灾荒不断,还有鲁省~那里的人年年都在逃荒。我突然发现要是没有旗人圈地的话,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身居高位不作为的旗下大爷,朝廷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要是没有旗人皇帝的话,我爹,还有徐叔叔~”
简涵已经说不下去了,有些事情他醒悟的太晚了,并且没有给自己留够后路,所以现在后悔已经是在做无用功。
现在的他只能拼命的朝前走去,在目的达成之前绝对不会停歇下来。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荣成呢?”
这4个字正中靶心,简涵猛然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徐来。
原本他还以为是荣成出卖了他们,可后来竟发现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在车外偷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汪传明突然闯了进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徐先生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汪大人偷听了那么久,不会什么也没有听到吧。”徐来丝毫不给汪传明留下情面,直接戳穿了他偷听的事实。
他早就发现了车外的身影,只是没有说罢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不是什么太机密的事情,让他听一下也无妨。况且他们还要借助这群朱匪的力量完成自己的复仇。
从一开始便坦诚相待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略微有些尴尬的汪传明稍作调整,当即对徐来道歉。紧接着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先生到我们南方去好吗?现在的南方就是极其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才,为我们建立军工厂,并且您的复仇我们也能帮一把手。如此各取所需,不知您意下如何?”
“帮助朱匪也不是不行。”徐来并没有直接答应汪传明的请求,反倒是向他确认一件事情,“皇帝是你杀的?”
“没错。”
“我们在京城遇见的刺杀,原本就是你的计划?”
“正确。”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事情的始末也就没有了保密的必要。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中,汪传明详细介绍了从他们发现内奸,掌握内奸,然后处决内奸,伪装,最后用伙伴的牺牲换取到了一个刺杀的机会。
他自然不负众望,完成了对自己战友的承诺。
“你们不怕死吗?”
“人固有一死,又有何惧?”当徐来问到的时候,汪传明豪迈的回答者,“所谓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为了大义而死,吾等当仁不让!”
“你那些配合你而死的战友,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
“那为什么是你活下来,而却不是他们!”突然间徐来的语调激昂,直接要把汪传明逼入墙角,“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而不是他们?凭什么他们就要去死,而你却能一直活到现在。难不成你的身份很高贵吗?在南方你应该身居要职才对吧~”
有这样的想法也怪不得徐来,这样的事情他减的太多了。
上位者以大义之名让下位者牺牲,用道德和家人来绑架他们,逼迫他们做出违反自己意愿的事情。在他的心里汪传明估计也是这种货色。
可能真相注定要让他失望。
“汪先生没有以权压人,当时抽签的结果就是这样,我们都认同这个决定。”
脸上包裹着伤的大汉掀开了门帘儿,迫不及待的给汪传明辩解着。
可徐来却不接招,不是用最恶毒的想法来思考眼前这个人。
“谁知道抽签有没有被他动过手脚~”
“嘿~我这暴脾气!”
说着那大汉便想要上前让徐来见识一下正义的铁拳,不过却被汪传明给拦下来了。
“签确实是我做的,不过最后剩下的那根签才是我的。”汪传明神色淡然的说着,“根据孙先生的教导,利益分配者必然是最后享用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制度的公平。作为先生的学生,我自当秉承这一点才是。”
“一群朱匪,竟然能拥有如此有见识的先生?”这一点可在徐来的意料之外,只不过当汪传明听到这句话之后,主动纠正他的语病。
“朱匪只是鞑子对我们的蔑称,我们和朱明王族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朱匪你们是什么?”
汪传明挺直了胸膛,自豪无比的说着。
“你应当称呼我们为——革命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