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角落听了许久的苏文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在昨天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并且成功为徐家挣得了大片的利益,在徐老爷子的赞许之下,苏文颤颤巍巍的提出了自己想要进入涵成工坊“实习”的希望。
他的理由也很充足:蒲夫子的学堂再怎么的不争气,至少第1名的含金量还是有一部分的。加上这些年他的刻苦用功,发奋图强都是被徐老爷子看在眼里的,对于他的能力还是能得到众人的认可。
况且现在还为徐家立下大功,徐老爷子能够从一介草莽完成阶级跃迁最关键的因素可不只是押对了宝,赏功罚过这方面他做的也是相当的好。
至于苏文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实际上起初他是拒绝的。
孔乙己的长衫一旦穿上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被他拖下来。
四民书院更像是职高,虽然教的东西确实很有用,教育模式也极其的严格,教出来的学生至少大部分算得上是人才。
但始终这个社会的风气总是觉得只有做官才是最体面的工作。四民书院一直没有出一个像样的大官,所以除非是被逼无奈或者是对于西学有所了解的相对开明的父母,还会选择将子女送入四民书院。
而蒲夫子的学堂虽然是水货,但却是更加符合现在的人的价值观。就像是后世的名牌大学一样,他所颁发的毕业证的含金量至少在不懂行的人的眼中根本就是一个金字招牌。
普通人是不会管学堂里的学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做的官,总会片面而固执的认为进入这个学堂就相当于拿到了打开仕途大门的敲门砖。而不会去深究这些学子家庭因素对于他们仕途的影响。
至少苏文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梦想一直是出将入相,他要的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那种豪迈生活,而现在却让他去工坊里面和一群下九流一起工作,这一点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哪怕徐来,简涵还有荣成都“自甘堕落”,整日里和那种人厮混在一起,即便苏文没有这么觉得,他周围的人却实实在在是这样认为的。
他不止一次的听到了他父亲不住的叹气。
“像少爷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不去做官呢?非要和我们这样的下九流混在一起,这多糟践人啊!”
但是能够击垮理想的只有现实。
虽说徐来他们将村子的摊派给接了过去,不用他们村子里的人再担心了。可这只是让他们度过了一时的安稳。
马上就秋收了,依照惯例朝廷又要征税了。
王奋王保长已经接到了通知:由于今年黄河两岸多省受灾,加上朝廷要编练新军,抵御朱匪,故而税赋征收比往年再加两成!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村子里的所有人给打懵了。
他们本来就已经是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即便按照往年的征收标准,交完税费之后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才行。
可现在你还得再加两成!
当官的上嘴皮碰下嘴皮说的倒是轻松,可实际上落到他们的头上无异于泰山压顶,足以将他们所有人碾成肉泥。
今年又不是什么大丰之年,况且黄河两岸受了灾他们这儿难道就不受影响吗?
今年能够按照去年的比例缴纳完毕就已经烧高香了,这朝廷还得突然加税,这日子真的就是没法过了。
对于苏文家来说同样也是影响巨大。
本来苏文进学的费用就已经是一座大山,让苏父一刻也不能喘息。即便今年他舍了老脸求徐老爷让他多租了几亩地,玩命的干了整整一年,所得到的收获也不过刚刚能够抵消那两成的税收。
也正是在这一刻,苏父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将把儿子供出来的念头。他同样不止一次的告诉苏文。
“儿啊,你一定要当官。你看看你爹,辛辛苦苦卖了老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拼命干活,得到的收成现在爷两句话就能收走。爹不识字,也讲不出大道理,但他爹不是傻子,看得明白这个世道只有当官才能吃饱饭!”
“所以儿啊,爹苦点累点就算了,可不能让将来咱的孙子孙女像我这样受苦受累呀!”
每一次听到这话,苏文的内心十分不是滋味。
他真的很想告诉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从学堂毕业的人就能当官,而是只有能当官的人才能从学堂里面毕业。
可每一次他想告诉苏父实情的时候,都会于心不忍。
为了他的学业,苏父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
明明一个40出头的人看起来就跟70岁一样,这样的情况之下苏文又怎么忍心去戳破这个美好的泡沫呢?
可是家中的饥荒又是实实在在的。鬼知道明年开学之后除了例行的书本更新费以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杂七杂八的费用。
这个时候家里一定要多一点开支才行。都快要饿死了,孔乙己的长衫他即便再怎么不想褪下,也只能忍辱前行。
尤其是当他听到隔壁村就读四民书院的同龄人,在涵成工坊实习了短短两个月之后,便拿回家了零零散散十几两银子。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个年代的信息我并没有那么闭塞,尤其是像这种一夜暴富的情况传播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因为生活已经足够绝望了,每一个人都在期待着希望的降临,都在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解脱之路。
以前他们的认知中就只有做官一条,而现在却多了一个选择。
看着那些人修葺房子,穿新衣服,吃肉喝酒,苏文突然觉得到工坊里面做工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以大幅的改善生活条件,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他和同村的所有人。
一时间四民书院便成了他们心里的香饽饽,尤其是这个书院读书可以不需要学费的时候,引起了整个乡下的轰动!
能挣大钱,投入还少。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
而苏文的注意力却是被那些“实习工”的介绍所吸引。
短短三个月的实习期内,他们竟然就能挣到这么多的银子。哪怕骄傲如他在如此高的工资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能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毕竟还是在少数。
这也是为什么他死皮赖脸的都要进入涵成工坊的原因。
所幸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这一瞬间他便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
如果换个思路来想,他现在是在给徐来做幕僚,充当军师一类的职责。这样的话也不算辱没他身上的那件长衫。
而当徐来在听到苏文的话之后,顿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问道。
“仔细说说!”
苏文整理了一下衣服,正了正瓜皮帽子,随后才不紧不慢的说着。
“工坊现在主要的营收在于布匹的销售,在上游供货渠道被掐断导致我们无法扩大生产规模的情况之下,只有在布匹的价值上面做文章,才能在短时间内聚集的财富。”
“布匹最终只有做成衣服之后,才能完全展现它的价值。既然少爷能改进布匹的纺织技术,那么成衣的缝纫技术能够做出优化吗?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相信涵成工坊在极短的时间内必然会焕然一新。”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谓当局者迷就是这个道理。
说到底就是个缝纫机嘛,这种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东西徐来可是真真正正的见到过实物的。
这也是前世他小的时候拆掉的最贵的玩具,和挨的最毒的一顿打~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取来的思维瞬间变开朗起来。
“苏文,真不愧是你!”
徐来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长久以来他都被自己的思维给束缚住了,永远想的都是那些具有突破性的技术,过分执着于原材料的加工。却没有想过对产业进行升级改造,从广度变为深度。
苏文的这一提点无异于掀开了遮住须来眼光的那一片树叶,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见到徐来有了思路之后,简涵也顾不得心中的厌恶,急切的问道。
“有办法了吗?”
“必须的!不就是个缝纫机吗,我分分钟就~”话刚说到一半徐来便又一次愣住了。
不是因为这一条路走不通,相反缝纫机的出现着实在纺织界掀起了一股子革命,在外国早就在开始使用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洋人的纺织品即便加上运费也要比土布的价格廉价的多。
徐来如果要进军这个领域的话,他至少可以赚两笔利润:本土的廉价劳动力资源和外国人长途运输的费用。
可问题在于其一就他现在的体量来说很容易被既得利益者联手针对,纺织品的利润有多大,这帮人的胆子就有多大。
资本的力量可是极其强大的。一旦出现了洋行联手抵制,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酷能过去的。
况且徐来最开始是想要的在短期内解决掉资金不足的问题,而不是费心巴力的去和洋人或者洋买办搞什么商战。
这是他的初心严重相违。
其二便是他的科技树很容易就此点歪掉。
纺织品的利润有多大看看小鬼子的发家史就能大致了解了。
这世上最容易腐蚀人心的便是利益。
徐来可是让整个涵成工坊的人吃到了他画的那一张大饼,如果这一次能够顺利进行产业升级的话,他许诺的饼也会变得更大。
那么问题来了:吃撑到的人还会紧紧追随他进行风险投资吗?
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帮人一个个的都敢玩命,可如果他们有家有业,有房有车了,那他们还能够像现在这样不惜代价的站在徐来身后吗?
很显然大多数人肯定是做不到的。
我TM的都年薪百万财务自由了,何必为了多挣那一二十万冒可能弄丢现在收入的风险,这不纯纯的傻子吗?
一个两个这样的人并不可怕,但如果形成了一整个利益集体之后,哪怕居然是这个公司的创始人,也依旧会受到所有人的抵制。
没见过乔大爷那么强的一个人都能被公司给开除吗?
所以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在这个方面深耕细作。他必须建立一套重心在大而全的工业体系,而不是在某一领域的专精。
看着徐来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苏文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不开心了。
反倒是荣成捏着下巴貌似看出了什么。
“你是在担心~工人的事情吗?”
荣成的话说的很隐晦,但是徐来却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至于简涵则是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被这两人给抛弃了感觉~
没有理会简涵的幽怨,反倒是严肃的说道。
"工坊的兴盛离不开制度的改革,但同时我们你要学会承受这叫制度带来的反噬!一旦这块饼足够大了之后,要想再让人放弃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荣成郑重的点了点头,类似的事情在官场上他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朝廷每次想要财裁汰冗官,节约开支,到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还不就是因为一个“利”字吗。
不过正因为他见过了太多次,所以他一直都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工匠可比官员要简单的多,而且只有魔法才能够打败魔法。
早有腹案的荣成胸有成竹的说道。
“不就是一个研发方向的问题吗,咱们不方便做缝纫机,但是却一定有人会愿意做。只要咱们这张饼摊的足够大,拉扯的人足够多,那么你想到的问题全都不会是问题。因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替你去解决这些问题。”
“我们应该怎么做?”徐来呆呆的问道。
“这还用想吗?”荣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如今我们要人有人,要钱也有一定的钱,而你想做的是专精于铁厂,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纺织业这个泥潭里打转?”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销售设备?”
“你的意思是~”徐来的思维再次清晰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便开始转型,从以前的轻纺织工业逐步迈向重工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