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昏迷了很多天。
他身负重伤的当夜,他的妹妹沈阿娇溺毙于西南池,手上绑着还喜筹,而喜筹的另一头,是她的新郎官-----陆成元。
沈家发生诸多变故,沈老爷一夜白头,一病不起,而沈夫人则强撑着站了起来,处理府中的大小事宜,她说,只要有她在,沈家就不会倒下。
在沈怀瑾昏迷的第六天,像是为了寻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沈夫人把所有罪名都安到了骆星的头上,要赶她走。
沈怀瑾遭刺。
沈老爷病倒。
沈阿娇溺毙。
连同沈家日益衰败的生意,涣散的人心,都是因为她。
她克夫,她不祥,她是扫把星。
的确,这些事因她而起,骆星不觉得冤枉,也懒得为自己辩驳什么,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只留了一个发簪在沈怀瑾枕边。
出了沈府,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心中像是笼着一团迷雾,始终挥散不去。
骆星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周遭人影喧闹,一不留神间,被一个扎着小辫的丫头结结实实撞了一下。
小女孩没有回头,但骆星却不由自主随着她改变了方向。
前面,几个孩子追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傻子跑,争先恐后用石子打他,打中头得十分,打中肚子得五分,打中小腿得两分,傻子抱着头无措地四处逃窜,几乎快要哭出来,那些孩子却笑得更欢。
孩子银铃般天真稚嫩的笑声此刻显得如此刺耳。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粉色衣服,身量矮小,扎着小辫的小丫头张开双臂挡在傻子前面,愤愤地看着前面的那群比她还要长几岁的大孩子。
“你这个凶丫头!”为首的小男孩不屑道,“小心以后长大了嫁都嫁不出去,赶紧给我起开,不然我告诉你爹娘去!”
小丫头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往他身上砸,“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又不是货物!你们少欺负人了,赶紧给我滚!”
石子打破了男孩的头,顷刻流出血来,男孩大哭,捂着眼睛跑去告诉大人,随行的几个小孩儿也赶紧四散溜了。
小女孩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转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板塞到一脸茫然的傻子的手里,仰着头认真地嘱咐他,“傻大个,我先走了,你去买个包子吃,以后就别来这条街找我了,等我过几天好了去破庙找你知道吗?”
傻大个愣愣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子乖乖让她拍了拍头。
待小女孩走远,一旁伺机而动的乞丐上前就要来抢傻子手里的铜板,傻子死死握着,被打握着,手被咬得鲜血淋漓了还是握着。
到后来,小女孩走了,乞丐走了,行人也渐渐少了,但骆星仍站在原地看着他。
傻子。
那个穿着虎头鞋的傻子。
家破人亡以后,沦落至此······
骆星上前,向挣扎着站起身的傻子伸出手,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很疼吧?”
杂发后面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呆呆地看着她,连伸手都忘了。
······
骆星带着他,找了客栈,亲自为他梳洗,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坐于铜镜前,容颜依旧,眼眸天真,只是多了些风霜的痕迹。
后来的很多天,骆星都和他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四处闲逛。
他的名字是段天宝,他喜欢笑,回答不上问题的时候笑,吃饱饭的时候笑,尴尬的时候笑,看她不开心了也滑稽地逗她笑。
但他很怕黑,怕打雷的声音,会自己一个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骆星去抱他,他下意识挣扎,风雨大作的黑夜里,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满是警惕的恨意,与白日憨态可掬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对这些视若无睹,依旧上前小心翼翼抱住墙角瑟瑟发抖的痴傻少年。
“没事的,不怕,我在这呢。”骆星将他抱在怀里安抚,声音轻柔,但表情却是冷漠的。
他依旧抗拒,甚至张嘴来咬她,她却不管不顾,抱得越紧,最后,少年在她的一声对不起里渐渐安静下来,脸上满是泪痕。
雨后初晴的第二日,他又变回了那个天真呆愣笑起来有梨窝的傻大个。
“你想看彩虹吗?”骆星问他。
段天宝眼眸晶亮地看着她点点头。
骆星微微笑了笑,温柔地牵起他的手,带他来到了晨光最为绚丽的断崖之上。
天边挂着一道彩虹,他们离它很近,又好像很远。
白衣墨发的少年看得呆了,嘴都没有合上,忍不住向天边的绚烂伸出手,即使什么也触摸不到。
“该走了。”
“段天宝。”
骆星轻声说,然后向那个背影伸出手。
风过境,山谷巨响,惊起大片飞鸟,再看时,崖上便只剩下红衣猎猎的少女。
身后传来脚步声,骆星回头,看到了明启。衣袂翻飞,墨发飘扬,握剑环胸,和从前一样,冷漠又事不关己的表情。
他总能看到她最丑恶的样子。
“从前,我妄想改变你。”明启慢慢走到她的身边,“现在看来,我有些可笑。”
“的确有些可笑,而且,你那不叫改变,你只是想拔掉我的刺而已。”
明启微微笑了笑,看着天边的彩虹叹了口气,“或许吧。以后不会那么傻了,若你能始终如一地做自己,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骆星不太明白他的话。
明启转头看她,笑中带着些不明的意味,“但是做自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什么?”
“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