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亮费了很大劲儿,才琢磨明白这个女人的意思,刚想问问她为什么说到咎由自取和惩罚这些字眼。不料想,两个人站了起来向杨中亮挥挥手,闪身出门走了,脚步悄无声息。关门时仍然是没有半点声响。
梁木柱两口子走了,可杨中亮却再也睡不着了。梁木柱两口子的来访,让杨中亮的脑海里又增加了新的疑团:他们既然声称是豹子嵚的人,为什么不住在村里住在桃花园?自己这段日子几乎天天到桃花园,里面根本就没有住人的地方。他们究竟住在哪里呢?我怎么从未见过这两个人呢?还有,梁木柱的媳妇怎么会操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呢?他们为什么深更半夜前来劝我放弃此案调查呢?为什么又说那几个游客是咎由自取应该受到惩罚呢?梁木柱两口子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连串的疑团在杨中亮脑海闪过之后,忽然心头一亮:梁木柱两口子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千方百计地劝我放弃案件的调查?从几个游客身上的伤情来看并不致命,还很像是惩戒性的轻伤。如此这般一想,杨中亮就觉得很后悔,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把两个人抓住,送上门的凶手让自己给放跑了。
杨中亮估计这两个人还没有走远,就准备集合公安干警去抓梁木柱二人,可转而又一想,不对,梁木柱如果真的是凶手,他还能主动找上门来让我抓获?还能主动给我提供破案线索?除非这是两个大傻瓜,稍稍精明一点的人都不会这样做的。杨中亮随即打消了抓人的念头,但仍然没有排除对梁木柱二人身份的怀疑。他们或许不是凶手,但一定是知情者。
天色渐渐亮了。杨中亮从炕上爬起来去敲村主任刘亚山的门。刘亚山开门一看是杨中亮,以为他有紧急的事情,连忙披上衣服来到杨中亮的屋里。
杨中亮对刘亚山说,刘主任,有一件紧要事情需要你协助办理。
什么事情?请杨队长吩咐,我马上就去。刘亚山说。
请你去把梁木柱找来,我想问他一些事情。杨中亮说。
什么什么?梁木柱?刘亚山听了大吃一惊,睁着一双惊恐地眼睛在杨中亮脸上转了几个来回,颤抖着声音问,杨队长,你......你是说让我把梁木柱找来?
杨中亮说,不错,是找梁木柱。
刘亚山听了仍然哆嗦着嘴唇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杨中亮觉得刘亚山的表现很反常,怎么一提起梁木柱就吓成这个样子?自己一个堂堂的村主任,还怕自己管辖下的一个村民吗?就说,昨天晚上梁木柱和他老婆来了我这里一趟,反映了一些与桃花园案件有关的情况。我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和他们核实一下,但梁木柱说不在村里住,住在桃花园里。我到过桃花园里很多次,没看见里面有可以住人的房屋,无法找到他们,只好麻烦你走一趟了,你是这里的村主任,毕竟补我熟悉。
刘亚山一听,更是惊慌万状,语无伦次地说,怎、怎、怎么,他们俩昨天晚上还来过这个屋子里?
杨中亮说,是啊,要不我怎么能知道他叫梁木柱呢?听口音,他的老婆还是个南方人呢......
杨中亮还没有说完,刘亚山早吓得一张红脸变成了白纸一般,战战兢兢地对杨中亮说,杨队长,你有所不知,那梁木柱一九四二年就死了,现在恐怕骨头都烂成灰了,你怎么又见到他了呢?
听刘亚上如此一说,杨中亮也愣了,惊愕地说,什么?你说什么?梁木柱一九四二年就死了?那他的媳妇呢?
刘亚山说,他哪来的媳妇?梁木柱死时还没有结婚呢!
这回轮到杨中亮害怕了,颤抖着声音说,这么说我是真见了鬼了?
刘亚山说,是啊,杨队长,你真是活见了鬼了!梁木柱和他媳妇不是阳间的人哪!
杨中亮有点后怕,要不是自己是刑警队长,还带着枪,说不定昨晚就出大事了。他回忆了一下事情经过,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就对了。怪不得梁木柱不让点灯,不让我大声说话,又说住在桃花园里,原来他夫妻俩是......这时,杨中亮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梁木柱的死一定有蹊跷,包括他那个操南方口音的媳妇,这很可能是个连环套、案中案。哼,梁木柱俩人想让我放弃调查,不可能,我非要把这个案子搞他个明明白白。看来,要想破案,就需要先弄清梁木柱的来龙去脉。于是,他把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刘亚山,然后问,你可知道梁木柱的死因?据我所知,过去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你们这一带的人极少出很远的门,娶的媳妇也大都是本地人,梁木柱的媳妇怎么是南方口音?
刘亚山说,梁木柱死时我还小。听老人们说,那年冬天梁木柱在桃花园里被一只豹子追逼,因为慌不择路掉在悬崖下面摔死了。至于那个操南方口音的女人,我就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杨中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又问,村里人年纪最长的有多大岁数?他们可否记得这件事情?
刘亚山想了想说,村里最年长的肖占香大伯已经九十多岁了,但他记忆糊涂,连话都说不利索。奥,对了,雁浦村看羊的张祥顺岁数也不小了,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而且还是个......说到这里,刘亚山忽然抿住嘴不说了。
杨中亮正听在兴头上,见刘亚山不说了,就问,怎么回事?
刘亚山说,张祥顺这个人看了大半辈子羊,有人说他和妖魔鬼怪打了半辈子交道,称他“半仙”。你们是公家人,不信这个,所以我觉得提到他,你们也可能觉得没多大用处。
杨中亮随意地问了一句,刘主任,那你觉得张祥顺对破这个案子有用处吗?
刘亚山说,杨队长,那就看你是想听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了。
杨中亮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想听真话了,谁愿意听假话呢?
刘亚山说,好,那我告诉你,这个张祥顺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你的忙。
杨中亮说,走,咱们现在就去雁浦村找张祥顺。
刘亚山领着杨中亮来到张祥顺家,说明来意。
张祥顺想了一阵说,唉,那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与现在桃花园里的案件有联系吗?
杨中亮给张祥顺递上一支烟说,或许有联系。我们这不是正在摸排案情找线索嘛!梁木柱身上有很多疑点,我们不能放过这些疑点,想请张大伯帮着捋一捋这件事情。
张祥顺吸了一口烟说,既然是破案需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眯起了眼睛,向杨中亮讲述了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一九四一年的春天,又是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有一天,一对从南方逃荒的母女来到了雁浦村。那个时候,梁木柱的家还在雁浦村,就住在村东头的第一家。天色晚了,这对逃荒的母女就借宿到梁木柱家。那位母亲大约四十来岁,姓乔。姑娘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两个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浆洗的倒很干净,还挎着一个挺大的包袱。
从面貌神态上来看,母女俩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那年,梁木柱也已经十八九岁,母亲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和父亲梁其怀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辛苦。村里有几个长辈人物,见那位乔姓母亲与梁其怀岁数差不多,就想撮合他们结亲,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也是件好事。姓乔的母亲可能也有这个意思,就在雁浦村多住了几天。
有一天早上,豹子嵚的一个村民到桃花园捡拾桃树的干枯枝桠当柴烧,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低下头一看,是一堆凋零散落的桃花瓣。这位村民觉得稀奇,怎么这些花瓣会堆在一起,而周围却没有花瓣?花瓣质地非常柔软,又怎么能把自己绊倒?
他伸手用树枝一扒拉花瓣,顿时吓呆了——天哪,原来花瓣下埋着两个女人的尸体!
村民仔细辨认,原来这两个女人正是讨饭来的南方乔姓母女。
她们是怎么死的呢?这个村民再细细端详,发现两个人脖子上都有明显的掐痕,显然是被人用力掐死的。
那个年月兵荒马乱,社会上死几个人就跟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加之这里又是深山老峪,母女俩又是外地人,也没有亲朋好友为她们出头追究和捉拿凶手,于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一些村民出面,在桃花园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将母女俩草草掩埋掉完事。
过了一段时间,村民们在街头聊闲天时,顺便向梁木柱父子询问乔姓母女俩的死因。
梁木柱说自己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那天自己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柴,因为路途遥远当天回不来就住在了县城。
而梁木柱的父亲梁其怀则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说自己那天晚上早早地睡下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日子一长,人们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不再提起。
不料,一个月后,梁木柱的父亲梁其怀说不清到桃花园干什么去了,却意外地掉在悬崖绝壁下摔死了。
乡亲们把他的尸体抬回来时,发现他的身上有多处抓伤,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豹子嵚的村民们有个流传了多年的说法:凡是从桃花园悬崖上摔下来的人,都怀疑是被豹子追逼得无处可逃的结果。理由是,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以山里人善攀悬崖绝壁的高超身手,是绝不会轻易掉到悬崖之下的。
但梁其怀身上的抓痕却又无法解释。倘如真是被豹子抓住,那他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身上也不会仅仅有抓伤,更多的应该是咬伤,豹子抓住人是为了吃肉,不会有那么多的抓伤。即便偶有抓伤,豹子的爪子很锋利,伤迹应该很深,不会像梁其怀这样浅,现在的抓伤倒更像人指甲的抓痕。于是,和那对乔姓母女一样,梁其怀的死,又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梁其怀死后,村里有人给梁木柱出主意,说你家的房屋可能风水不好,接连损伤人命,是凶宅之地,应该搬搬家,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消消晦气。
越是深山老峪的人越爱讲迷信,梁木柱觉得别人说的有道理,就把家从雁浦村搬到了豹子嵚村。
豹子嵚村离桃花园最近,梁木柱经常到桃花园捡拾干柴到县城集市上去卖贴补家用。
转眼之间,到了一九四二年的三月,桃花园内又是春光明媚鲜花盛开。这一天,梁木柱又到桃花园捡拾干柴,过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村民们很着急,自发组织了不少人手去寻找梁木柱。梁木柱岁数不大,但很懂事,自小古道热肠,忠诚老实,乐于助人,在豹子嵚村人缘很好,深得乡亲们喜爱。
有人说,近些日子在桃花园里发现了大量豹子的蹄印,但愿神仙保佑,梁木柱这孩子可千万别碰上豹子,碰上豹子就凶多吉少了。
雁浦村的民兵连长得知消息后,带着几个民兵扛着步枪到桃花园查看,果然发现有只豹子正卧在一棵大桃树下眯着眼睛打盹儿。
民兵连长一声令下,几只步枪一齐朝豹子开了火,豹子还没有睁开眼就呜呼哀哉了。
民兵们在豹子的尸体周围搜索,竟然在梁其怀当年丧命的那道悬崖下找到了梁木柱的尸体,早已摔地血肉模糊而且高度腐烂。
父子俩在同一地点同一种死法,让村民既感到悲痛又觉得费解,是偶然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不过,民兵们在桃花园打死了豹子,梁木柱死于豹子之口其证据和理由在当地人心目中比什么都过硬,不容分辨。
无奈,乡亲们只好哀叹梁家父子的命运太悲惨,两代人都丧命于豹子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