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让杨照堂的心突然软了下来,高举着鞭杆的手臂也耷拉了下来。他缓缓地放下鞭子,就势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丁点儿力气。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一大两小三只狼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大概意识到危险暂时得到了解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狼的身上还在滴着殷殷的血珠,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杨照堂很想弄清楚这只大狼流血的原因,就往它跟前走了几步。或许这只狼发觉杨照堂已经消除了敌意,也或许是它实在没力气和眼前这个人进行抗争,待杨照堂靠近的身边时,竟还是爬在哪里一动也不动。杨照堂凑到前面看了看狼身上的伤口,认出来这是猎枪所致,而且他还辨别出来这是一只公狼。这个时候,杨照堂基本上明白了剧情:公狼是被猎人打伤的,而母狼很可能已经死在了猎枪之下。这只公狼为了自己的小狼崽不被饿死,就去瓦窑岗上抢来一只母羊给小狼崽喂奶。大概母羊很想念自己的孩子,旧不好好地给小狼崽喂奶。公狼怕饿死小狼崽,这才又拖着重伤的身体二度去闯瓦窑岗,把小羊羔也叼了来,让它们母子团圆。而公狼做的所有这一切,完全是为了自己这一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人和动物在亲情方面没有任何区别。此时此刻,杨照堂竟然对这只舐犊情深的公狼肃然起敬了,眼里顿时盈满了泪水。这只公狼也是一个父亲。常言道,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在狼的身上竟然也体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眼下,三条生命就掌握在杨照堂手里,他只要愿意对三只狼下狠手,一根鞭子或是一块石头就满可以解决问题。然而,此时此刻的杨照堂忽然觉得两条胳膊竟是那样的绵软无力,连一块小小的石头也捡不起来,连一根轻轻的鞭杆也举不起来。他默默地从三只狼的旁边绕了过去,抱着小羊羔领着母羊转身离开了洞口。
刚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从背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杨照堂掉过脸来一看,只见两个小狼崽朝着自己将四条小腿跪在地上,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不住点着地,发出一阵细细地嚎叫声,声音里满含着悲怆、苍凉和无奈。
显然,这是小狼崽在向杨照堂磕头,哀求他把母羊留下来。狼崽的这个举动进一步打动了杨照堂,唤起了他的怜悯和同情之心。是啊,它们的父母可能伤害过人类,或许不值得我们同情,但它们刚刚出生几天又有什么罪过呢?为什么就不能活下去呢?这也是两条生命而且是两条幼小的生命啊!如果自己把母羊带走,小狼崽没有奶吃又不会扑食,而大狼已经丧失了喂养幼崽的能力,小狼崽是万万活不下去的。自己虽然不忍心打死它们,但断了它们的奶,和亲手打死它们又有什么两样呢?想到这里,杨照堂转过身来把母羊和小羊羔送到山洞口给小狼崽留了下来,这才返身下了山。
大约过了三四天以后,雁浦村东边的砂口村有两个猎人来找杨照堂,向他打听那只受伤公狼的下落。猎人们推测,受伤的公狼如果想让小狼崽继续活下去,就只能找母羊给它们喂奶。而大白天,受伤的公狼是不敢靠近羊群的,只有在夜间才可能有机会接近羊群,而夜间接近羊群就瞒不了看羊的人。猎人们知道雁浦村看羊人是杨照堂,就赶紧过来找他。
从猎人的嘴里,杨照堂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只母狼果然已经死在了猎枪之下。受了重伤的公狼带着两个小狼崽从猎枪下侥幸逃了出来,藏身在那个山洞里面。两个猎人对杨照堂说,受伤的公狼为了小狼崽能够活下去,一定会在附近的羊群中现身。我们听雁浦村的老乡们说,有天晚上你曾追赶过一只叼走小羊羔的狼,是不是一只受伤的公狼?它跑到哪里去了?你看没看见那两只小狼崽?
杨照堂原本想实话实说,但话到嘴边却改了口,说我确实追赶过一只公狼,但这只公狼没有受过伤,我也没有见到什么小狼崽。
猎人说,我们估计,那只受伤的公狼和那两只小狼崽应该离雁浦村不远。如果杨师傅看羊时见到它们,烦请你告诉我们一声。母狼已死,公狼受伤,小狼崽绝对不能留着。狼的报复性很强,若不能斩草除根,我们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杨照堂听了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此时的他,对这两个猎人陡升起一股强烈的反感:你们杀了母亲伤了父亲,怕儿子报复还要斩尽杀绝,这也太狠点了吧,难道要赶尽杀绝吗?
猎人走后,杨照堂突然想起猎人的警觉性很高,一定会循着受伤公狼那天晚上流下的血迹找到藏身的那个山洞。如果那样,一大两小三只狼还会命丧于猎枪之下。万万不行!我必须救下这三只狼,不能让猎人达到目的。这两个家伙心太狠!
当天夜里,杨照堂再次来到那个山洞旁,准备把三只狼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然而这个时候,受伤的公狼光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随时就有毙命的危险。杨照堂来到公狼眼前,做了个端枪射击的姿势,意思是这里非常危险需要赶快转移。公狼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无限爱怜地瞅了瞅两个小狼崽,又转过头来瞅了瞅杨照堂,张开嘴巴发出一阵微弱而凄惨的嚎叫声。杨照堂思索片刻,终于明白了过来,公狼是想告诉我:请你带着我这两个孩子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我不行了。
杨照堂掀开公狼的两条前腿,发现下面是一片厚厚的干涸的血污,看来公狼的血基本流尽,已经没得救了。杨照堂只好抱起小羊羔,领着母羊和小狼崽走出洞口向南面的深山老林里走去。走着走着,就听见背后传来“扑通”一声响。杨照堂掉头一看,原来这只受伤公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出洞口,从高高的悬崖上滚了下去。显然,它是不愿意受到猎人的追杀,更不愿意连累两个小狼崽,同时也不愿意给杨照堂添麻烦而自我了断了。如此说来,尽管它是一只狼,但也有刚烈的侠骨心肠,其气节丝毫不逊于人类。
看见公狼就在自己的眼前惨死,两个小狼崽爬在地上悲痛地狂嚎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声声刺耳;一阵连着一阵,阵阵扎心。杨照堂听着,比人类的哭声还令人心酸、难受。他也真想大哭一场。
杨照堂难过地流下了泪水。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和人间的生离死别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杨照堂在高山之上找了一个安全的小洞穴,把两只小狼崽放了进去。为了养活两只小狼崽,第二天,杨照堂又送来一只母羊给小狼崽喂奶。有空闲时间了,他还常去看看小狼崽生活的怎么样。
有一天,杨照堂又来到小洞穴来看望小狼崽,却发现两个小狼崽不在了,只剩下了那只母羊。母羊见到杨照堂,着急地围着他的身子转来转去,嘴里不住“咩咩”地叫着。
小狼崽到哪里去了?杨照堂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母羊。母羊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眼光一直朝洞外的山下投去。杨照堂会意,连忙来到小洞穴口,看见地上有一些杂乱的脚印。看脚印,他判断出这是一种“踢死牛”的山鞋踩下的,而穿这种山鞋的大多是猎人,这种鞋很结实耐磨,猎人整天在山上转,穿这种鞋最合适。由此看来,杨照堂认为安全的小洞穴其实并不安全,小狼崽最终还是被猎人弄走了。根据脚印的新旧程度,杨照堂判断出猎人还没有走远,他不敢怠慢,立马追了下去。
追了大约六七里路,正好在瓦窑岗追上了那两个猎人。猎人带着两只铁笼子,两个小狼崽被关在铁笼子里。大概已经知道等待它们的命运是什么了,两只小狼崽已经没有心情和力气嚎叫了,四只眼睛呆滞无神地望着铁笼子外面的山石、草木。这些山石和草木都是它们最熟悉最可爱的东西,这些日子它们在小洞穴里生活,偶尔也出来在山石草木间溜达溜达。现在看来,自己就要与这些最熟悉最可爱的东西永别了。两个小狼崽偶尔也回过头来望望小洞穴的方向,它们希望出现奇迹,希望恩人杨照堂能出现在这里,再来搭救它们于危难之中。
小狼崽的希望终于变成现实,奇迹终于出现了,它们的恩人杨照堂终于来了!
杨照堂快步追上两个猎人,也不答话,伸手先抢过了两个铁笼子。
一看是杨照堂,有个猎人伸手想要夺回铁笼子,被杨照堂甩手一鞭子抽了回去,他的手上立刻显出一道深红色的血印,不断有血滴渗出来。
这个猎人疼的“哎呀”了一声,恼羞成怒,把猎枪一端,枪口对准了杨照堂。
杨照堂毫不畏惧,把胸脯一挺说,好,你有种就照着这里开火!
猎人哪里敢开火?只好把枪收回来,强装着笑脸说,杨师傅,你这又何必呢?你可知道,这些狼崽子长大了会对乡亲们带来多大的危险吗?
杨照堂说,它们以后会不会对乡亲们带来危险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它们不会对我们造成危害。它们都还小,还没有能力伤害我们。它们也是一条生命,和我们的孩子一样,为什么就不能活下去呢?
猎人听了想笑,说,杨师傅可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啊,准确的说是妇人之见,你难道不知道除恶务尽的道理?
杨照堂轻哼一声说,我当不来菩萨,更不是妇人,当然听说过除恶务尽这句话。我想问问你们,这两只小狼崽做了什么恶?你们要除掉它们?它们是吃人了还是咬牲畜了?是偷鸡了还是摸狗了?
两个猎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照堂又说,我还想问问你们,你们把这两个小狼崽弄走,打算怎么处理它们?
一个猎人说:剥皮吃肉。幼狼的肉味道非常鲜美,最主要的它还是一味真贵的药材,小孩子吃了幼狼肉不得惊风病。幼狼的皮毛也很珍贵,能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猎人正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乱飞。杨照堂突然大喝一声,放!来,你们看看这两只小狼崽现在的样子。他把铁笼子提过来,狼崽子在里面睁着恐极了的双眼,盯着眼前的三个人。它们似乎懂得,今天自己的小命就攥在这三个人的手里!
杨照堂对猎人说,二位,请你们看看它俩的眼睛,是那样的无助和无奈。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关在笼子里的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还要剥皮吃肉吗?你们还能下的去手吗?如果你们下的去手,你们还是人吗?
猎人说,杨师傅,你怎么能这样比呢?这是狼崽子,不是人,更不是我们的孩子。
杨照堂又是大喝一声,不是你们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猎人愣住了。
杨照堂说,不错,我杨照堂一辈子无儿无女,这两个狼崽子就是我的收养的孩子。你们今天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我把小狼崽带走;另一个是用猎枪把我打死。除非我死了,只要有我在,就不允许你们伤害小狼崽一根毫毛!
這几句話真的把两个猎人唬住了,它們当然不敢要杨照堂的性命,就只好乖乖地交出了小狼崽。杨照堂打开铁笼子把两个小狼崽放出來,抬起一脚把铁笼子踢到了山下。
得救的小狼崽朝着杨照堂飞快地奔跑过来,依偎在他的身旁,就像依偎在那只公狼身边一样。杨照堂拍拍两个小狼崽的脑门说,孩子们,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