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事情。据说有一项科学研究证明,人只要有意识存在就会有出现梦境。婴幼儿也会做梦,只不过他们还没有记忆,即便做了梦也不记得。乡下把有记忆力称为懂事早。我对这个说法持不同意见,因为我有记忆力较早,但懂事很晚,都好几岁了,还不懂别人说话的意思,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理解甚至是坏事出来,尽管我是下意识的或毫不知情。
那年秋天,牛角台村一个叫陈立雄的人当民工到外地修水库去了。那个时候,有关部门常从乡下征调民工筑路架桥修水库。陈立雄多次应征去干这些差事,因为他掌握了一项绝活儿——当炮手。筑路架桥修水库之类工程都离不开雷管炸药,这些都是当炮手的必备之物,也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炮手是个技术含量较高的活儿,然而村里好多民工都不愿意当炮手,就是为了不招惹雷管炸药这些危险物品,宁愿当普通小工卖苦力。但陈立雄却非常喜欢雷管炸药,这大概是他当炮手的主要原因。他的手脚非常灵巧利索,装药点炮绝不拖泥带水,在牛角台一带十里八乡名气很大。另外,当炮手不用在工地坚守八个小时,只等下午五点钟到工地装药放炮即可,工作时长充其量只有两个钟头,劳动强度远比其他工种轻松。陈立雄坦言,这也是他当炮手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陈立雄的媳妇叫甄小琳,有两个女儿,比我小两三岁。有一天晚上,甄小琳来到我家和妈妈说,想让我晚上去和她做伴。我当时没有在家,正和小伙伴们在街里玩耍。
妈妈问甄小琳,你怎么想起让国青给你做伴了?他是一个男孩子家,给一个女人作伴不合适吧?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吗?她们都可以给你作伴。你男人修水库好几个月了,不都是两个女儿给你作伴吗?
甄小琳想说什么,但左顾右盼,支支吾吾不愿意开口。
妈妈说,大妹子,这屋里就我自己,你大胆讲吧。
甄小琳说,我就是要找一个男人作伴。两个女儿作不了伴,再说她们岁数都还小。我又不能找岁数大的男人作伴,只能找男孩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你家国青合适,他人聪明,胆量也大。我比国青大那么多,别人不会说闲话的。
妈妈又问,你为什么非要找一个男孩子给你作伴呢?
甄小琳又支吾了一阵才说,这一阵子我夜间老是做噩梦,常常被吓醒,搞的我精神就快要崩溃了。前天我找人看了看,人家说,你得找个人作伴,最好是男人,男人身上阳气足。有男人作伴你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大姐,这种事咱也无法和别人说,说出来让人笑话,只好找你来了。
甄小琳平日里经常来找妈妈说些体己话。她说,村里人大多有着七勾八连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来来回回互相捎话。俗话说,捎东西越捎越少,捎话却越捎越多,容易产生隔阂。而我们是暂住户,和村里人不沾亲不带故,不随便捎话。
听甄小琳这样说,妈妈惊讶不已,大妹子,你既然称我大姐,那你就实话告诉大姐,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吓成这样?妈妈知道,女人有些梦与男女之间的事情有关系,很难启齿。所以要找信得过的男人作伴,一般是找自己的亲弟弟哥哥或父亲和其他长辈。但找我这样的小孩子作伴,倒是妈妈没有想到的。
甄小琳听懂了妈妈的意思,红着脸说,大姐,不是你说的那种梦,那种梦叫艳梦不叫噩梦,它也不可能吓醒我。我做的梦与俺家男人陈立雄有关。
妈妈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啊,我得合计一下,看国青能不能去给你作伴。
甄小琳说,这段时间,我老梦见俺家男人陈立雄满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大姐,你说每天晚上看见这个,搁谁不害怕呀?
原来是这样的梦,妈妈听了也有些腾腾的心跳,这当然是噩梦了,谁做谁害怕。
甄小琳又说,让我最担心的是俺家男人是个炮手,整天与雷管炸药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她不敢往下说了。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多次听说过,当炮手的人被崩死了不少......
妈妈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如果甄小琳所述属实,还真不能让我去。于是替我推辞,国青还小,平时睡觉还得我给他作伴,他又怎么能给别人作伴呢?
甄小琳觉察出妈妈在推辞,非常着急地说,大姐,我打问过了,男人是不做这种噩梦的。
妈妈说,你听谁说的?做梦还有男女之别吗?
正在这时我回来了。妈妈对我说,国青,你这位婶子让你去给她作伴,你愿意去吗?
给她作伴?我用手指了指甄小琳。
甄小琳点点头说,对,就是给我作伴。
我没有说愿意不愿意,只是先问了她一句,婶子为什么要我作伴呢?
甄小琳不好意思说原因,怕我害怕不去。妈妈一旁告诉了我,她的用意是我害怕了就可以推辞掉。
不料我听了作伴的原因后,却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妈妈一脸错愕。
甄小琳一脸欣慰。
妈妈说,国青,你不害怕?
我说不害怕。有个原因我没有说出口。陈立雄当炮手,工程结束后,他总会带回一些雷管炸药,这个东西过年当爆竹放响声非常大,比那些纸做的二踢脚好听多了。陈立雄很喜欢我,总是偷偷给我一些,让我大年初一放。他怕我出危险,又给我好长好长的导火索。
我问他,为什么这个东西比二踢脚和挂鞭响呢?
陈立雄说,二踢脚里面放的黑色炸药,是按照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配制而成的,威力不大,而筑路工程用的炸药是化学配方,也叫黄色炸药,学名叫“锑恩锑(TNT)”,用雷管引爆,威力大得多。
我很佩服陈立雄,连炸药的制作原理都懂,怪不得能当好炮手。给他的媳妇作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说不定我一去,甄小琳就不会做那样的噩梦了呢!
妈妈还想让我打退堂鼓,说你可想明白了,去了就不能反悔,作伴就要做到底。她听刚才甄小琳的意思,好像要做较长日子的伴。
我说,这有什么好反悔的?就是到婶子家睡睡觉嘛,在哪里不是一样的睡觉?
妈妈知道我的脾气,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忽然想起,自己虽然岁数还小,但毕竟是个男人,甄小琳家都是几个女性,去了终究不太方便。就对甄小琳说,婶子,我再叫上一个小伙伴去行不行?
甄小琳连忙说,行,行,太行了。人多点更好,我是怕人家不同意才没有找他们。
我出门去找李石蛋。
李石蛋起初不愿意去,说去给一个女人作伴,让人家笑话。
我说,你一个小毛孩怎么思想这么复杂,是让你睡大觉去了,又没让你干别的。而且,我们还会梦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我总觉得甄小琳梦见陈立雄血淋淋地站在她身边,好像预示着要发生什么事情,或许我们到她家里睡觉也会做同样的梦。我答应给甄小琳作伴,主要是好奇心使然。李石蛋是我的好朋友,拉上他,将来需要做什么事情也好给我做个帮手。
听说做梦还能遇到有趣的事情,李石蛋果然来了兴趣,就问能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说,还没有去作伴还没有做梦,我怎么知道梦到什么?
李石蛋说,好,咱们这就去作伴。
我们俩一同来到甄小琳家。因为白天玩的太疯,往炕上一躺,我俩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梦都没有做。
我们回自己家时,发现甄小琳和她的两个女儿还在梦乡。我突然发现甄小琳的脸上有泪痕。当时不知道是何缘由,后来才知道,这一晚,甄小琳又做了噩梦,又梦见陈立雄血淋淋地站在她面前。甄小琳吓哭了,大半夜没有睡着觉,天快亮时,才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
到了晚上,我和李石蛋又来到甄小琳家。这次我们俩睡得比较晚。甄小琳是个初中毕业生,家里有不少小人书,她拿出几本让我们看。看着看着我们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等我们醒来时,甄小琳已经起了身。她问我们,晚上梦到什么东西了吗?
我说梦到了,都是小人书上的东西。我看的是《水浒传》系列中的《大名府》,梦到的都是卢俊义被管家李固所害的经过。我还背诵了梁山军师吴用为赚卢俊义上梁山而写的反诗:芦花滩内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士手提三尺剑,反时斩尽逆臣头。其实,我是做了梦的,梦见卢俊义在监狱里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奇怪的是,挨打的人一会儿是卢俊义,一会儿又变成陈立雄,两个人就像电影镜头,不停地闪回和切换。
甄小琳又问李石蛋。李石蛋说做了梦,梦见自己吃饺子吃白馍吃猪肉吃羊肉,吃的肚子撑的慌。
我反问甄小琳,婶子,你做梦了吗?
甄小琳不置可否,没有说做也没有说没做,只是眼巴巴地盯了我们俩好一阵,就快把我们盯毛了。过了几天我才听她说,她也做梦了,梦见陈立雄又来找她,但浑身上下穿着很整齐干净,还对她说,你找了两个小孩子作伴,这个主意不错。这是两个好孩子,阳气十足,我放心了。说完,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第三天晚上睡觉前,甄小琳特意对我和李石蛋说,以后你们不管做什么样的梦,都不要和别人说,就是最亲近的人比如爸爸妈妈也不要说。
我不明白甄小琳为什么要我们这样做,询问了一句,但她没有回答,只是两只眼睛透过窗户呆呆地盯着天边,一动也不动。
我和李石蛋的梦境不断地在变换。有时候,甄小琳问一问,有时候不问。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问她也不说。小孩子嘴里存不住话,我们在甄小琳家睡了四五夜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找看羊人周老计去,把给甄小琳作伴的事情告诉了他。
周老计闻听大惊失色,问我都做过什么样的梦?
我把梦境告诉周老计。他思忖片刻,又问李石蛋做过什么样的梦。
我说,他做过吃东西的梦。但我怀疑他没有说实话,想用这种不吓人的梦来安慰甄小琳。李石蛋是我的好朋友,但比我有心计,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别人不愿意听的话绝对不讲。不像我,是个直肠子,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你们知道甄小琳做过什么梦吗?周老计又问。
我说,她到我家和我妈妈说梦见他的男人陈立雄满身血污站在她面前。正是因为做了这样的梦,害怕的要命,才让我去作伴。后来做什么样的梦,她没有说过。但从她的脸色来看,做梦是一定做的,估计也是噩梦,可能她怕吓着我们不给她作伴才不告诉我们。
让我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周老计竟然去找了甄小琳,告诉她这样的梦境太不好了,是不是陈立雄在水库工地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应该早做打算。他说的早做打算,无非是墓地、棺材和死人入殓的衣物之类。
实事求是地说,周老计是一片好意。梦境预后不好,想让甄小琳心理上有所准备,防止将来措手不及。而我纯粹是毫无心计,忽视了甄小琳嘱咐过的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做梦之事。
周老计和甄小琳刚提了几句做梦的事,就见她面如死灰,瘫软在炕上起不来了,紧接着泪水犹如泉涌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周老计见状,不明就里,以为她不舒服,就说找村里的医生看看。
甄小琳摆摆手说,不用了。唉,这两个小孩子,害我不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