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罗景冉并不知道车上的一觉成为了她逃离梁茶前最后的安稳觉,整个寒假罗景冉都在各种各样的家教补习中度过,梁茶每天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以至于罗景冉睡觉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瞪着自己。
每天补习的生活对于一个六七岁的正是玩性大发年纪的孩子无异于坐牢,罗景冉在学校礼仪课里养出的挺拔身姿,不出一个星期就变得枯黄消瘦好像大限将至的病人。那圆润的小脸蛋也深深凹陷,眼窝周边的黑眼圈越发浓重,但梁茶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不过每个星期梁茶还是会允许罗景冉同学校里的同学通个电话,这并不是出于对孩子的怜悯,只是梁茶认为必须要让罗景冉维护住大把金钱换来的人脉,而且高超的沟通技巧也是一个成功的人的必修课。就这点来说,梁茶对罗景冉稍稍满意,她比罗景在沟通方面要强得多。
由于梁茶认为沟通必须高效,所以罗景冉每周的电话时间只有十分钟,而且只能给一个人打电话。每次的电话时间前,罗景冉总会在班级电话簿里挑选很久,但最后她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给王宇华打电话。对此梁茶没有异议,既然当不了班长,那同班长搞好关系就变成了必要任务。
“喂,你这周过得好吗?”罗景冉对电话那头的王宇华像从前每周那样问候。
王宇华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失落的说:“一点儿也不好,爸爸妈妈都出去工作了,这周就只有我和保姆在家,下周也一样”
罗景冉抿了抿嘴,轻柔地安慰王宇华,虽然她根本理解不了王宇华的烦恼,相反她十分羡慕王宇华没人管的自由生活。自罗景冉有记忆开始,梁茶就总是在家,偶尔出门也是去逛逛超市,买买菜,从没有听说过有关她工作的事情。倒是罗田,罗景冉的爸爸,印象里她就见过他两次,罗田常年在海外工作不回来也就算了,一年下来连视频都没打过,一个月一次的电话也只会短暂持续两分钟,爸爸真的好忙好忙。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玩?”罗景冉一个字一个字小心向外吐露,同时转头观察身边梁茶的脸色。
显然梁茶对罗景冉擅自请别人来家里玩的行为十分不满,罗景冉话音刚落,梁茶便从罗景冉手里夺过电话强行挂断,
“你为什么这么说?”梁茶依旧板着脸。
罗景冉紧张地摸着脖子,“我、我想和朋友玩……”
梁茶猛地一拍桌子,吓得罗景冉立刻抱头钻到椅子底下。
“你哪有什么朋友,要是让他们看见我们家的样子,一切就全毁了,你知道吗,啊!”梁茶把头伸到罗景冉面前,恶鬼似的吼道。
“知、知道了,妈妈,我错了……”罗景冉抽泣着拿起电话给王宇华回了过去,“那个,妈妈下周要带我出去玩,我没时间让你来玩了,对不起。”
王宇华听着电话那头罗景冉微微抽泣的声音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有空你可以叫我玩,别哭嘛。”
电话那头没再传来声音,空余听筒里回响的嘟嘟声,梁茶又把电话挂断了……
寒假结束的开学考试,罗景冉勉强跟上了学习的进程,尽管成绩算不上名列前茅,至少排在前十也说得过去。而且由于梁茶强烈的控制欲,罗景冉和班上的其他孩子不同,并没有对上学怨声载道,相反她很喜欢去上学,因为学校里没有妈妈,更没有每天没完没了的补习课,围绕在身边的是要好的朋友和和蔼可亲的老师,罗田曾经的担忧一点儿都没在罗景冉身边发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罗景冉都在天堂与地狱间徘徊,好在她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心中念着学校里的朋友,假期痛苦的日子便会飞快过去。只是什么样的日子都会到头,无论是喜剧结局,或是悲剧收尾,而罗景冉的徘徊在她初三这年结束了。
那是暑假的第二天,与她记忆中第一次进入海森学院时一样,天空随意地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与那天不同的是,罗景冉无心去踩踏水洼,进入那片空中梦境。她知道自己在这座学院的学生生涯就要结束了。
远处圆顶尖角的建筑不像来时那样金碧辉煌,此刻它们都像被一层薄薄的灰雾覆盖,显得毫无生气。梁茶不言不语地向前走,罗景冉则在一旁跟随,九年过去,如今她已经是个和母亲一般身高的大孩子了,要追上梁茶的步伐毫不费力。
“妈,我们来这里干嘛?”罗景冉小心地问着,梁茶今天出门前并没有告知罗景冉要来学校,自然也没有交待带她来是为了什么。
梁茶斜睨她一眼,没有回答。
踏进校门,这段熟悉的路展现在罗景冉眼前时竟变得无比陌生,暑假才刚放了两天,她与这座学校分开的时间从昨天晚上数起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但罗景冉却觉得这座学校早已与自己分离了。
走过这段又长又陌生的走廊,罗景冉站在了写有教务处牌子的门前。在校的九年里罗景冉几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她不是班干部,不用接受命令,也不是坏孩子,没受过罚,尴尬的是她也没被授予过奖项,没有以骄傲挺拔的姿态进入里面领过奖,罗景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热心女孩。
梁茶转头看向这个与自己同高的孩子,她虽然长大了,但气质仍旧稚嫩,远比不上同龄时期的罗景那般成熟。梁茶咂了咂嘴巴,忽然携住罗景冉的左手。罗景冉吃了一惊,母亲几乎没有与自己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说到底两人最熟悉的还是眼神上的交流,多数时候没等梁茶开口,她就知道母亲要她做什么。
罗景冉用略带诧异的眼神看向梁茶,等待母亲发号施令。她们此刻贴得很近,近到罗景冉能闻见梁茶头发的香味,那是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清冷凛冽。
梁茶冲门努了努嘴,罗景冉知道母亲是在叫她开门,随后她麻利地推开了面前这扇通往终结的门。
教务处里空荡荡的,大概是因为暑假的关系大部分老师都放假了。角落里坐着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头,即使他不常出现在学生面前,但凭借奇特的造型,罗景冉也记得他是海森学院初三分部的主任。
“主任你好。”
梁茶一边说着一边携罗景冉向屋里走,或许是因为二人之间很少有亲密接触,这一小段路二人的步伐并不协调,鞋子侧面撞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哒哒声。
白胡子老头给梁茶倒上一杯咖啡,伸手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梁茶笑了笑,随即摇头谢绝。她悄悄挪到罗景冉右后方,双手从后边搂住罗景冉,把头放在罗景冉的肩膀上,尽力显得母女友好。但从接触到罗景冉开始,梁茶的脸上就带有明显的不悦,最后的效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未生育过的女人在抱着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不合适。而被抱着的罗景冉则像是被陌生女人突然抱住的小女孩般,双手在空中发抖,显得局促不安。
白胡子老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道:“梁女士,对于退学您家的孩子,我代表海森学院向您和孩子致歉,请回吧。”
梁茶用力挤出的笑容在听见这句话后变得格外僵硬,她松开罗景冉,落座。
“我的孩子很喜欢贵校,您看有没有办法通融通融,或者……”梁茶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放在桌子上,“我们可以支付更多的学费。”
白胡子老头轻蔑的笑了一下,把钱推回梁茶面前,“我想您对本校的办学宗旨有点误解,非常抱歉,您孩子的成绩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就读我校的高中课程。”
梁茶冲白胡子老头微笑点头,旋即站起来对准罗景冉的脸就是一耳光。
“您、您这是干什么!”白胡子老头急忙起身去扶罗景冉。
“我知道这孩子肯定没少给你们惹祸,只要能继续让她在这里读书,你们想对她做什么都行。”梁茶掏出手机,“还有钱,我知道这点钱你们看不上,没关系,我可以管我老公要,你等一下。”
说罢,梁茶开始给罗田打电话。刚拨出去,电话便被接通,只是开口说话的不是罗田而是机器人播报的空号提示音。
“该死,为什么不接电话!”梁茶愤怒地按着手机,手指似乎要把屏幕戳穿。
“够了,你这样的家长也培养不出什么好孩子!”白胡子老头大吼。
梁茶似乎像是被子弹击中般瞬间停住动作,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罗景在冲自己笑,她把头一点点掰向白胡子老头的方向,看上去就像一只腐朽失灵的木偶。
“你说我培养不出来,你知道罗景吗,他是市音乐大赛的冠军,他就是我培养出来的天才!”
梁茶胡乱喊叫着向白胡子老头扑去,关键时刻罗景冉一把搂住了梁茶,任凭她怎么挠罗景冉也绝不松手。
“废物东西,你敢忤逆我!”梁茶举起拳头狠狠砸向罗景冉的脑袋。
白胡子老头见趁机溜到门外把门反锁,嘲笑道:“你这样的家长我见得多了,别以为演出戏博取同情就能入学,做梦去吧!”
当学校保安冲进教务处时,面前的一幕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一个年长的女人不停地抬手殴打身下的少女,动作快速有力地重复,仿佛机器人在执行命令一般,而她身下的那个少女早已不省人事。
出于对学校名誉的保护,白胡子老头拒绝了保安队报警的请求,只命令他们把这两个女人丢在校门外就行。
天空还下着小雨,地面因为长期湿润变得泥泞不堪,罗景冉躺在校门口的铁栏前,她的头发散落在地,有几缕伸入水洼与天空融为一体,仿佛触碰到梦中的幻境。
或许罗景冉该庆幸自己被梁茶打晕了,没看见高高在上的母亲趴在校门的铁栏杆上,像疯狗一样狂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