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熟悉的上课铃声在破旧的校园里响起。
趴在课桌上的李沐突然起身,像是着了魔一般,飞也似的从后门冲了出去。
跑到操场上,他四下张望,看着熟悉的一切,泪眼摩挲。
校园里的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年久失修的校门,土坯房的小卖部,两栋只有四层高的教学楼,裂缝重重的校舍和食堂,土墙外的杨木树林,以及脚下踩着的水泥操场。
他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是回到二十年前了……
上一世的他可谓不幸。
大学毕业后,他考进公校教书,勤勤恳恳,对学生很是负责,因为打了学生几个巴掌,被家长告发,校领导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将他从教学队伍里给剔除出去,让他丢失饭碗。
他并未因此而放弃人生,开始创业,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十几万,开办起一个辅导机构。一开始,机构效益不错,他还认识了来机构上班的张欣,半年后,两人就结婚。
但在那之后,爆发疫病危机,持续三年的全民防控,导致生源流失,辅导机构逐渐失去经济来源,不到三年就宣告倒闭。
机构倒闭,也就意味着他创业失败,让他欠上一屁股的债,亲朋反目。此外还有来自老丈人家的压力,让他举步维艰。
他跟张欣结婚两年,却还是一直租房子住。老丈人要他年内必须买房,否则就让张欣跟他离婚。而这时,张欣也怀了孕。
买房需要钱,还债需要钱,妻子的护理也需要钱。贫困潦倒的他实在撑不起这些压力,开始浑浑噩噩,逃避现实,甚至染上牌瘾。就连丈母娘带着张欣去医院打胎时,他都在麻将桌上。
结婚不到三年,他跟张欣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那时的他,是个毫无责任心的废物。
然而,这都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跟张欣离婚后,他幡然醒悟,努力工作,五年后,好不容易凑钱交了首付,正打算跟张欣复婚,却被告知楼盘烂尾,四十万的首付一下子打了水漂。
他实在撑不下去了,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被一辆卡车碾压而过……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这般颓废。
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负责。
这是他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不甘。
再次睁开眼,看着周遭的一切,他笑了。
这并不是释然,而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希望。
“我重生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心中默念: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出一个人样来。
前世虽是不幸,自己却也颓废不堪。
这一世,要对得起家人,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妻子,更对得起自己。
抬头向上,李沐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
“前世好像一场梦,而今生才刚刚开始。”
他握紧双拳,兴致高昂。
上课铃声也在此时结束。
一楼教室那边传来声音,“李沐,上课了,还不回教室!”
闻声,李沐才反应过来。
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正处于自己的初中时代。这是2002年的草镇中学,他还是一名初三学生。
回过神来,李沐往初三七班的教室里跑去。
凭着记忆,他找到原来的座位——倒数第一排靠着后门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看着曾经只出现在记忆里的画面,李沐感慨万千。
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容纳了四十多个学生,很是拥挤。
同学们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在现在的李沐看来,他们都很年轻,甚至面孔有些幼稚,但其实他们的年龄都在十七八岁。这对于初中生而言,年龄确实有些大。
这是因为经济落后。位于巴山深处的草镇又是贫困山区,而山区的孩子读书很是困难,除了住在镇上的学生外,大多学生都是来自附近的山村。他们去上学,还得走很长的山路。
因此,不长到八九岁,家里人也不放心让其走山路去上学。入学年龄普遍较晚,也就导致到了初中,学生年龄普遍很大。
而且,这个年代的教育十分严肃。
从小学开始,期末考试没及格的人,就只能留级。所以说,十五六岁才考上初中的人比比皆是。不过李沐在班里还算是年龄小的,2002年的他刚满十六岁。主要还是因为,他从读书以来就没留过级。
但这并不是说他的成绩好,相反,他的学习成绩很差,这从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就能看出来。
之所以没有留级,还是靠着外公的关系。他的外公是退伍军人,还立过军功。因此,李沐在升学期间受到特殊待遇,即便考试不及格,也无需留级。
草镇中学没有校服,同学们大都穿着朴素的衣服,衣服颜色也很暗淡,灰色和白色的居多,而且,大部分同学的衣服上还带着补丁。
这也表明了这个时代的特征。即便经济持续增长,但山区的人们依旧很贫穷。
就巴山地区而言,大部分的家庭都还在脱贫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不过,对比那些连书都读不起的家庭,坐在教室里的这些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横六列竖八排的课桌上堆满了课本,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投射在讲台上,水泥黑板上满是坑洞,还残留着很难擦干净的粉笔痕迹。
这个年代的教学设备也普遍落后。
就李沐所知,草镇中学首次更新教学设施是在两年后,而那时的他都已经去城里上高中了。
这节课是数学课。
翻了翻课本,李沐感到些许亲切,毕竟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教材了。
同时,他也觉得简单。
但初中时代的他并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记得中考时,他连县里最差的高中都没考上,最后还是靠着外公打点关系,才进了高中。
然而,他并不是学不会。相反,他少年时给人的印象往往是个精灵鬼。
之所以成绩差,是因为他没把精力和重心放在学习上。直到后来上了高中,他才发奋图强,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现在凭着前世的学识,眼前的知识点自然没有一点难度。
突然,一块粉笔头朝李沐飞来。
这熟悉的感觉,不出意料,是来自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王德。
李沐赶紧站起身来,看着王德,觉得亲切。
记忆里的王德是个脾气很大的人,动不动就对学生一顿打骂。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就草镇中学而言,几乎所有的教师都秉持着“棍棒出人才,不打不成才”的原则,来进行教育工作。
不过,在此时的李沐眼中,王德看起来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相反,满满的都是怀念。
“李沐,你又在发什么呆?”
王德瞪了李沐一眼,大声吼道。
“我没发呆啊。”李沐淡定的回道。
“那好,我讲的什么内容?”王德质问。
李沐心下一叹,若在以前,肯定会被王德的威严给吓到,但现在,除了一丝怀念,根本没有半点畏惧。
“勾股定理。”李沐肯定的回道。
前世的李沐从事过教学行业,对于教材自然熟悉。
在02年,初三的几何数学以三角形为主,勾股定理也在其中。到了09年课改,勾股定理才编入初二教材。后来16年课改,初中三角形的知识点又全部放到了初一下册。
听李沐回答没错,王德嗯了一声,又故意把教材翻了一页,说道:“你上来把22页第5题做一做。”
闻言,李沐有些感慨。
这个王老师还真是不依不饶啊!
不过也难怪。王德判断李沐没听讲,对李沐抽问,也是想管控一下课堂秩序,但李沐回答正确,就表明王德判断出错。为了维护自己这个教师的形象,自然很有必要来敲打一下李沐。
当然,有过多年教学经验的李沐,也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看了看教材22页的这道题,题目描述很长,题意也有些复杂。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做不出来,但现在看来,却很简单。
不过他想到,若自己完全做出来了,肯定让王德没面子,所以还是假装做错为好。
打定主意,他走上讲台。
因为前世的习惯,他直接是把题目记下,连书都没带,双手空空的走上讲台。
这一举动,让不少同学都觉得惊讶。
“怎么?咱们班的倒数第一,书都不拿,就敢上黑板做题?”
“难道他能记住题目?不可能吧,这道题这么长!而且还这么难!”
“这道题估计班里成绩上游的同学都不会做,李沐也就做做样子。”
在众多同学不看好的眼神中,李沐已经开始作答。
见李沐不用思考,就很顺畅的写了一半的解题步骤,王德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仔细的盯着李沐,王德心下诧异,他就看了一眼书本,就把题目记住了?
身为教师的王德很有自知之明,这道题不简单,即便让他来,只看一遍题目就开始作答,恐怕也答不出来。当然,并不是他不会解这题,而是需要看着题目,在解题思路和步骤之间反复确认,才能保证答对。
像李沐这般,复杂的题目只看了一遍,难道就理清了思路?否则又怎会这般顺畅的作答?
这时,李沐已经把解题过程全写在了黑板上。
转过身来,他把粉笔放回粉笔盒,说道:“我写完了。”
看着板书的内容,王德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甚至连讲台下的同学们的眼神中也充满怀疑,有些人还交头接耳起来,质疑李沐写出的答案。直到王德指出步骤中一个明显的错误,他们才似乎放松了下来。
“我就说嘛,不看题目,怎么可能作对?”前排的郭静说道。
“更何况他还是咱班的吊车尾,这道题又这么复杂,他能作对才怪!”旁边的蒲倩接了一句。
“没做对,估计老王要收拾他了。”秦晓芳小心的嘀咕道,语气里有些担忧。
秦晓芳口中的老王自然是指王德。
在班里,少不了给老师取外号。老王就是王德的外号。
王德拍了两下桌子,“安静!吵什么!”
同学们立即闭嘴,坐直了腰杆,都齐齐的看着黑板。
王德又转身来看向李沐,“下去好好听讲,把错的地方改正。”
此言一出,同学们都感到意外——李沐居然没挨批!
李沐却是心知肚明。他在明显的地方故意做错,只是为了给王德一个台阶。
王德似乎看出李沐会解这道题,何况没带书上来,还解得这般顺畅,那他自然没必要揪着人家不放。
不过,就李沐以前在学习上的表现来看,这家伙们不应该能解开这道题啊!
想到这一点,王德的内心生出了怀疑——恐怕是事先就看了答案,赶巧又被我抽到了。
这显然是作弊,而且看了答案还写错,当真可恶!
等到课后,倒要敲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