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胜医生有个怪习惯,爱眨眼睛,别人说哪里不舒服时,就目不转睛地像发了神经似的晃一晃头,然后盯着人家看。这是医生的职责,看人的脸色、眼神和舌苔。
炮鬼说上了火,他就盯着炮鬼看,像不认识他似的,然后一字一句的笑着说“不要生搬硬套,冬吃萝卜夏吃姜的意思是什么?就是冬天才有萝卜,如果吃了应季的蔬菜就不用医生开药方,那春有百花秋有番薯,又怎么说呢?是不是吃了百花就可避暑,吃了番薯就不干燥,哈哈啊啊。”
笑过后又说,“冬天的姜留到夏天吃,那就是老姜,谁都知道,姜是老的辣,你在晚上吃,不上火才怪。”
炮鬼嘿嘿了几声说,“我也是听人说,吃生姜可壮阳,以为晚上吃了就睡,效果会更好一点,谁知道,一吃就上火了。”炮鬼叔吃姜上了火,喉咙也痛,跟长胜医生说话都有点困难,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沙哑了。
以前他以为长胜医生只是小儿科的医生,后来听很多人说,他什么病都会治,就走过来顺便咨询一下。
长胜医生对他说,“吃生姜开胃,对身体有好处,但不是这么个吃法,晚上要睡觉了,身上的器官要休息了,吃了辛辣的东西,身体受到了刺激,当然就消停不下来。”
炮叔不解地追问下去,“上火就上火吧,那也不至于喉咙也痛吧,连说话也困难了,该怎么办?”
“生姜吃对了就是补品,吃错了就是毒品,古话说,早上的姜汤如参汤,晚上的盐汤如砒霜,姜的味道辛辣,晚上本来要上床睡觉了,你吃了就会有相反作用啊。”
炮鬼嘻嘻哈哈的说,“我现在就是来问你嘛,你是医生,向你学习学习嘛。”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上床萝卜下床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药补不如食补,两者各有不同的用途,因人而异,就像你会打砻,以前是推砻碾米,现在是用机器碾米,此一时彼一时,懂了吧。”
“那我究竟要怎样才能降火呢?”
长胜医生说,“你家里有没有糖?随便什么甜品都行,有白糖更好,甜点可化解口干舌燥,甜甜的糖水可以抑制火气,再就是晚上煮几个萝卜吃了,最好不要抽烟,第二天保你一觉醒来火气全无,喉咙不疼。”
“嗯嗯,好的,好的,我听了你的这些话,胜过读十年书啊……”
炮叔听了长胜医生的话,立马回家去,照着长胜医生的话去做,第二天果然神清气爽,喉咙也不痛了,整个人又焕发如初。
炮鬼大叔家就住在我家后排的最边上,也就是九爷家旁边,前面一块空地是黑老大家的宅基地,跟我家房子同一排,汕头大娘家搬走后,空地更宽阔了,可直接跟春来家隔空对望,遥相呼应。
他和春来有话说,合得来,一有空闲就在一起吹笛子拉胡琴,常在一起下棋闲聊。
炮鬼叔原来是生产队的组长,因他学会了许多手艺,时不时跑去赚点外快,生产队有规定,做手艺的不适合任职生产队的组长,他就辞职不当了。
人民公社刚成立时,炮鬼叔曾经是文化站文艺宣传队员,那时的他刚初中毕业,也算是个有才华的人,吹口琴吹笛子、拉胡琴、弹古筝、打快板、唱歌、下棋、打牌样样能干,只因嘴上放炮,在修水库放山炮时,夸张过头了,说他亲眼看见炸死个鬼,此后“炮鬼”这个绰号才流传开来。
后来解散了宣传队,回到村里,为了生计,又学会了打砻、烧窖、爆炒米,多门谋生的手艺,他勤奋好学,学一行精一行,一学就会,学以致用,起码攒到了建房子买木材石料的钱。
古代没有碾米机时,打砻的手艺是个热门行业,人们碾米都是推砻碾米,没别的办法。
炮鬼叔打砻,有三套工具,锯子、斧头和蔑刀,砻的制作工序多,必须具备三门基础手艺:木匠、篾匠和泥工匠,看他打砻,就像看表演。
他先做好脚垫木架,然后用竹条编织两个像箩筐一样的围体,再取来一堆纯黄土作填料,以口含水喷在上面,预留好砻体上的出入口,一次性捶打结实后,再打平上下层的接合面,在上面划好直线。
把大竹筒锯成小段,劈除里面那层竹节,刮去外面那层竹衣,制作成小方块,有竹节的这端作顶层磨牙,铲溥另一端,放锅里炒至黄黑色,炒过之后的竹片十分坚韧,钉下去才坚固耐磨,最后,钉成一排排的竹片,捶打成平面状态后。
经过他反复试磨,不停地拉转,完了,又找来楔子,捶实因钉竹片松动的槽沟,抹些食油在上面,反来复去好几遍,直到满意为止。
推砻碾出的糯米,酿出的酒好喝,味道甘醇浓厚,且芳香汁多,而碾米机碾的糯米,酿的酒清淡寡味,劲头不够浓厚。
现今人们为图方便,都以碾米机碾糯米酿酒,虽然没那么醇厚,但快了许多,稻谷碾米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下去,炮叔这门手艺就要失传了。
炮叔爱好广泛,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收敛了许多,为了生活减少了娱乐。偶有一次实在闲得无聊,清吹了一下笛子,被媳妇臭骂了一顿,说有儿有女了还吹,没你吃没你穿,让你去吹个扁担槌……
他的那个弟弟,就是副队长王正红,两人的差别在于,炮鬼上过初中,只混了个组长,而正红初小都没毕业,却当上了副队长,职务上弟大于哥,学历上哥高于弟,就因为这样,搞得兄弟反目。
事情发生在正红结了婚,媳妇过门后,就开始嫌弃老父亲,说他爹偏袒长子,供炮鬼不供正红读初中,撵他爹去跟大儿子一家吃,不想一个人赡养老人。
亲娘早逝,老爹辛辛苦苦为两兄弟娶媳妇,本应该好好孝敬老人,就为这事大吵了一架,就这样炮叔的喉咙也吵痛了,作为长子和兄长,他把父亲接到自家来,在一起过了几日,他爹不习惯,就一个人搬到老屋去住了,事情还没完。
那天,生产队开始播种,正红吹哨子分工,路过炮叔家门口时,看见炮鬼媳妇就喊起来,“嫂嫂,叫炮鬼去秧田里撒禾种,你转告他一下吧。”
叫了一声嫂嫂,说明两兄弟还没有完全撕破脸。
“咦…是你更大还是他更大,哼,不喊哥哥喊炮鬼,没大没小,不知好歹的东西,帮你酿酒办完婚事就忘恩负义啦,哼,……”炮婶这样怒怼王正红。
“大家都这么叫喊,我怎么不能这么叫?喊一下外号就说忘恩负义,哥哥炮鬼不过是个名称而已嘛。”正红说完就赶紧走开了,生怕又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