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还存留着白日的燥热,苏飞在去开车的路上,瞥见点点灯光从两旁的民居窗口洒出来,偶尔有一闪一闪的窗户,传出电视的模糊声音。
苏飞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间穿梭,不禁习惯性地向前出了几拳,但又被电击了一般立即缩了回来,脑海里闪烁到擂台四周的疯狂呐喊,还有头顶一排排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大灯,顿时心头一阵刺痛。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苏飞在心里无声而又无奈地嘶吼着。一年多前,他还是万人瞩目的搏击新星,在弥漫着荷尔蒙和汗水的赛场上,忘情地享受胜利的疯狂气氛。但现在,他只能蜷缩在这小城里寂寥地舔舐伤口。
其实开出租车只是苏飞的兼职之一,他现在正式的职业是育德中学的体育老师,负责初一六个班的体育课,每周上十二节课,再分管一些体育特长生训练。然后又是应强武馆的跆拳道教练,每周二、四、六下午去上课。一般晚上的时候,才会去开出租车。
长期以来,应阳县就和绝大多数的内陆地区一样,经济上差东南沿海发达地区一大截,一代又一代的人外出打工,不少还落籍他乡,曾经的故乡反而逐渐成了难以顾及的异乡。
所以应阳县城有公交车都是二十一世纪以后的事了,出租车更是一个近年才有的“新鲜”事物。随着工厂企业的增多,应阳县经济也快速发展起来,开出租成了一个非常有利可图之事。
一年前,苏飞从外地回乡当体育老师,发现每个夜晚都无比空虚而漫长,于是就寻思着搞辆出租车开,以打发寂寞的夜晚,顺便多赚点钱。
但彼时进入应阳县的出租车行业门槛不低,起码要二十万,包括购买一张出租车牌照和一辆捷达,使用期限八年,因此要么自己出钱买,要么加入一个运营公司。苏飞把自己在外打拼几年的积蓄全算上,加上父母资助,凑了十万出来。好在苏飞中学最要好的同学李磊,也有这个想法,另凑了十万,两人合力,方才办置了一辆出租车。
李磊是一个近两百斤的胖子,学习成绩虽然不怎么好,但性格乐天又有幽默感,在哪个圈子都很有人缘。高中毕业后他去了一所职业学校混了几年,东西没学到啥,但早早把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学娶回家了。大概是今年元月份的时候,李磊高兴地又蹦又跳,冲着苏飞大喊道:“老婆有了!有了!”
整个中学六年期间,苏飞跟李磊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两人又都是家中独子,所以真如同亲兄弟一般。关于如何分配出租车使用的问题上,两人之间协商毫无难度:李磊专心开白天,晚上回去照顾家庭;而苏飞就开晚上,爱怎么开怎么开,然后各自交班的时候把油加满,各算盈亏账,其它费用两人均摊。
由于上头没有运营公司收份子钱,因此开出租收入还不赖。李磊对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充满信心,因为他算了算账,就这么开下去,等小孩长大了,还能为其攒够留学的钱。
有一天,李磊心里美滋滋地算完帐之后,问苏飞:“你现在搞了那么事,收入那么高,将来有什么打算?”
突然被问这个问题,苏飞感觉很突兀,一下子答不上来,只能说道:“不知道,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吧。”
将来将来,那时候哪想过将来是这样子?都已经这样子了,又还想什么更远的将来?苏飞心里确是如此想。
李磊一下子看透了苏飞的心思,用有点感叹的口气说着:“随便点啦,就跟开出租车一样,就一直往前开吧。”
又过一会,他又问苏飞:“你还依旧在乎宾鹿吗?”
苏飞耸了耸肩,表示默认,稍后又有些不甘心自己心底最隐蔽的秘密被李磊知道,于是对李磊做了一个踢人的动作,夹杂着国骂喊道:“就你最清楚!”
李磊哈哈笑着跑开了。
宾鹿……苏飞思绪又渐渐飘到最早认识她的时候,那是2000年的秋天,初二的第一个学期。
那时候苏飞每天就是在枯燥的课堂和艰苦的练武之间挣扎,父亲异常严厉而又琢磨不透,母亲勤劳持家却总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忧伤,虽然是标准的小康之家,日子也是过得波澜不惊,但苏飞总是感觉到难以言叙的压抑。
那天早上,苏飞搞完训练,匆匆从体育馆跑到教室准备上第一节课,突然发现教室后面出现了一张女孩子的新面孔。
此时初秋的晨曦从东边天空径直斜照过来,穿过窗户小格子里的毛花玻璃,把教室里映照得光彩熠熠。
一块七色光斑正好打在陌生面孔的脸颊上,苏飞不由地端详了许久。
那张陌生面孔似乎有些羞涩,脸微微对着苏飞一偏,轻轻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笑靥。
今天天气真不错!苏飞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