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鱼塘旁边钓鱼,牛sir站在旁边。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嘴唇哆嗦,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将鱼钩重新挂上饵料,抛入鱼塘当中,看着浮标起起伏伏。
“山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片刻之后,牛sir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句话很无力,也很没有营养。
我轻声回答道,“错了,老牛,我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信什么老天爷,也不信什么头上三尺有青天,我这些年,看过太多人间疾苦了。”
“该死的人长命百岁,该活的人横死接头。”
“就算真有报应,真有老天爷,那他妈的也是些狗屎玩意,因为他眼瞎。”
牛sir在我身边坐下,同我一起看着在水面晃荡的浮标,淡淡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一个疯狂偏激的人。”
我摇摇头,“老牛,我和你不同,前些天我听到一句话,富人不造作,一辈子都是富人,穷人不造作,一辈子都是穷人。”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穷人,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拼来的,所以我不信什么报应。”
浮标下沉,我用力拉动鱼竿,但几番之后,鱼儿还是脱钩而去。
我面无表情的将鱼钩收回来,重新挂上饵料。
“你看,我前些年和这渔场里面的鱼儿,多像啊。”
“一些生来就是人上人的人,放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饵料,对我这条鱼儿来说,就是致命的诱惑。”
“为了这一口饵料,我得舍命去吃,运气不好,就得连命都搭上。”
随手抓起一把饵料,撒进池塘当中,看着鱼儿起水中翻涌争抢饵料。
我悄声说道,“只要能爬上岸做钓鱼人,不再做池塘的鱼,别说报应,就是超过五十克死刑,我都没考虑过几次。”
“你生来就是人上人,就算你一辈子什么都不做,都能过许多人羡慕不来的生活,你不理解我,我不怪你。”
牛sir的出身,注定了哪怕他和我是朋友,也不可能站在我的角度思考。
牛sir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说怪你。”
我还是摇头,“不重要,老牛,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信所谓的报应,比我更应遭报应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能办我的,只有是法,去他妈的老天爷,它要是真存在,需要法律做是什么,岂不是人间处处是净土。”
或许老天爷真的存在,但绝对不是劳苦大众所臆想的那样,公平正义,让恶人有恶报。
或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加符合老天爷的设想。
在真正的老天爷眼中,万物都是平等的。
我深吸一口气,已经没有了多少钓鱼的兴致,抬手将鱼竿扔到一边。
“人强人杀我,人弱我杀人。
今天我做了,那么他年钢刀在喉,还是利刃穿胸,枪打眉心,我都认,都不会说不公平。”
我今生遇到过很多麻烦,甚至说是生死危机,我会办法,想不到办法我会自己硬扛。
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换句话说,真有老天爷,他这样对我,难道还要我对他毕恭毕敬?
老子不对着他嘴巴尿尿,都是怕掏出来没别人大,怕自卑。
去他妈所谓的老天爷。
牛sir半晌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息道:“比起当年在柳巷镇初次遇见你,你已经完全不是你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恢复笑容,“哦?你初见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
牛sir眼中闪过一阵恍惚,似乎十多年前,九五年的我,和十多年后的我,在他眼中,在此刻,重叠了一般。
“记不清了,太多年了,记不清也说不上来了。”
“我只记得你说,你要是有钱,你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你要是有钱,你肯定修桥铺路……”
我眼帘低垂,“牛sir,我从来没说过,我说的那些话不算数。”
“但我要一直是当年的我,我就只能喊你牛sir,不敢喊老牛。”
“说句难听的,我就是蹲在你脚边给你舔鞋,你都嫌我舔得不够光亮!”
牛sir只是叹气,并没有对我这些话,有所评价。
“同样,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老牛,没有人能一直是最初的模样。”
最后他脸上挂上一丝自嘲,“算了,我只是单纯提一嘴报应,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激烈。”
“老二,你是不是在害怕?”
“色厉内茬?”
牛sir这么多年,喊我老二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我目光一闪,没有明说自己怕不怕报应。
就在我和我牛sir之间,没有话说的时候,我兜里的手机响了。
这个电话,算是让我和牛sir之间,陷入死局的谈话被打破。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李左的电话。
看来他在黔阳,还是有一点关系,从弄进去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来了。
我接通电话,没有说话。
同样,李左那边 ,也是一阵沉默。
良久,才有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传来,“二哥,方便见面聊聊吗?”
我笑呵呵的回道,“可以啊,只要你有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李左声音很疲惫,说话的时候,都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他和我约定了时间和地点,随后没有半句多话,直接将电话挂断。
我伸腰打了个哈欠,对着牛sir笑道,“我现在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啊,怎么样,你休假几天,我给你安排的酒店满意吗?”
牛sir嗯了一声,“满意,不过我要不了几天,就要回去了。”
“下次再见,我应该调回来了。”
……
我和牛sir坐上车离开柳巷镇,一路上,我们二人没有谁再说话。
早在几年前,我重回柳巷镇,心中就已经有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的触感。
我想牛sir今天,和我当年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在离开的路上,牛sir不停回头去往身后的柳巷镇。
柳巷镇对于他的意义,或许和我一般重大,我和他都是在这里,完成了我们人生道路的转折。
我不知道牛sir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回首去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九五年冬天,初相遇的两个年轻人。
那时候,我们两人的头上,都还没有白头发。
这是牛sir,此生最后一次来柳巷镇。
……
这年春天,牛sir与我同回柳巷镇,寻找一位故人。
十多年前的自己。
可惜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