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农历正月十一,黔州小雨连绵,我站在法庭之上,十分安静的听着。
“被告人楚山河,1999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犯……,2000年……犯……”
“判决如下……”
我最后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其中得益于许牧野和刘书记的运作,而且今后会有各种减刑等着我。
在2001年农历的正月底,我被送往黔州一号监狱,开始正式服刑。
从我被宣判的那一刻开始,属于社会大哥的时代,彻底落幕。
进入了黑道大哥的时代。
陈强被我打得个半死,现在还在医院养着,没有醒过来。
徐让在羊胡子的推波助澜之下,开始插旗自己混,摇身一变做了大哥。
许牧野彻底隐退,着手清理自己前些年遗留下来的后患,准备随时出国,不再插手道上的任何事情。
就连陈强和徐让,他都没有处理,其中是因为陈强搭上那根线够硬,处理起来麻烦,还是有别的原因,我不得而知。
长林多地作案,最终在同年四月被判死刑,与我并不在同一个监狱。
还有更多的人,则是永远留在了属于社会大哥的时代。
……
进了苦窑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牧野的安排,我和大振还有李左,在同一个监舍里面。
大振当时几乎是一个人扛了全部是,被判了六年多,到现在还剩下将近五年。
李左比较油滑,各种事能推的就推,推不过就是各种苦衷和借口,最后让这小子,居然比大振少了一半,只判了三年。
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其实从一开始,我不怎么看得起大振这个人,因为他被我一问,几乎是什么话都给说了出来。
就差直接把户口本给我看了。
但最后却又一个人,把我放在柳巷镇的枪全给扛了。
这一种前后撕裂的性子,让我一开始有些想不通。
但经过成尚霖这事后,我发现我想太多,把自己想得太厉害。
世上最不可揣磨的,就是人心。
成尚霖也好,大振也罢,他们都是活蹦乱跳的人,不是话本里面刻板的人物形象。
文字塑造出来的人,都遵循一个逻辑,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会依照这个逻辑进行。
但现实往往是从来不讲逻辑的。
我左右不了他们的心,意随心动,或许某一个瞬间,一个人就与昨日截然不同。
大振和李左,都不是什么老实人,进来这将近两年,早就把号子里面的人收拾了一个遍。
看到我的时候,两人脸上明显有些吃惊。
大振喊了一声二哥,小跑过来,李左也紧跟在他身后,我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抱着被子放到床位上,开始躺尸。
大振还想要问一点什么,但李左拉了拉他的胳膊,轻轻摇头。
我更没有心情,去跟李左他们说话。
成尚霖手搭在门把手,对我说他怕的时候,我这颗心就跟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这段时间以来,我每次半夜都会惊醒,身体冒虚汗。
我总是会想到,要是我当初态度坚决一点,说什么都不要成尚霖跟我回来。
那成尚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到了最后,我不敢再去想,因为每每想到成尚霖不用死,我就会接着往下想。
去想成尚霖老婆孩子都还在的生活,想到他看着自己孩子长大,脸上那种憨憨的笑容。
那是一个温馨美好的画面,但这种画面,对我来说,就是一把刮骨刀,因为我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这是假的。
是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画面,是永远只能存在于我脑海里面的走马灯。
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里面。
在这个春天,我好像病了,又好像是三魂七魄飞走了一半。
每天浑浑噩噩,甚至连吃没吃饭,什么时候吃的饭都记不清楚。
大振和李左有空就找我说话,我也是他们说十句,我回一句。
还都是嗯嗯哦哦之类的敷衍。
在2001年农历二月初七的这一天,有人来看我。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想到马上要见她,我开始胆怯和害怕。
比陈强当年要把我打生桩,我还要害怕。
我前面打了电话给陈涵,算算时间,这时候他应该把成尚霖老婆和孩子,给接过来了。
我该怎么跟这个女人说,说她的老公,她孩子的父亲,因为跟了我这个挨千刀的杀头货,真混到了杀头。
我慢慢的往前挪动脚步,穿过长廊,走进接待室。
(那时候接待室可以花钱做桌子菜,而且什么人都可以探监,现在不行了,现在别说做菜,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都探不了监)
我吞了吞口水,将接待室的门打开。
陈涵驼着背,年纪轻轻,但我在他身上,居然看出了一种佝偻的意味。
陈涵回过头,眼睛红肿,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不到三个月大的婴儿。
“陈涵,尚霖他老婆呢!”
“二哥,死了,生小孩的时候,身体就出问题了,我把消息带过去的第二天一早,就咽气了。”
我头晕目眩,陈涵这句话就跟一柄铁锤一样,砸在我脑门上。
让我连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