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三辆奥迪车远去,陈强才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跟回魂过来一般。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有些不敢确信,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成……成了。”
羊胡子重重点头,“嗯,成了,只要摆平瘤子,柳巷镇的客运站,就是大哥你来做了。”
客运站?
原来瘤子和陈强,在争柳巷镇的客运站。
一些年轻的朋友可能不了解,在九十年代,客运站并不是官府统一运营,而是可以私人代理的。
什么车走那一条路,每张票卖多少钱,安排那个司机走车,司机每个月要交多少钱。
都由承办这汽运站的人说了算。
而且,在那个年代不管是客车还是货车,敢走跑长途的,都是狠人,说不定怀里就揣着喷子。
没有喷子也有刀,年纪小的朋友,可以问问家里从事过这一方面的长辈。
具体内幕,我不方便多说什么。
如今形势大好,盛世太平,九十年代早已远去,朋友们知道一个大概就好了。
那时候还没有旅游业这个概念,柳巷镇的人口也不算多,但自从改革开放以来,西南地区很多人,都往外面跑,去沿海城市打工。
还有些想着去县城做点小买卖,亦或者去买点东西家具。
不仅有柳巷镇的人,还有附近众多村子。
一天零零碎碎,人来人往,客流量约摸有个小一两千人。
去了县城,还要回来,一个人一趟抽一块钱,一个来回就是两块钱。
每天就算一千个人,也有两千。
比瘤子那个破渔场挣钱多了。
在这个时间段,那些社会大哥已经开始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你手里有钱,才有小弟愿意给你办事。
1995年,一天收入两千,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那时候工地小工,一个月只有180块,全国人均工资也就在400/500左右。
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难怪陈强会心动,不惜和瘤子开战,持枪挡住许牧野的去路。
谁要是吃下这个客运站,谁以后就是柳巷镇的首富。
有钱就有人,有人有钱你就是柳巷镇唯一的大哥。
陈强收起枪,脸上恢复镇静,他现在不是在许牧野面前不敢直腰的陈强,他又成了大哥。
走出几步之后,陈强又回过身来,笑着对我说道。
“老二,你不要多想啊,不管有没有客运站这个事,我都会替你出头的。”
这句话很没有诚意,但我还是满脸高兴的神情,笑着朗声说道。
“怎么会呢,大哥,我怎么会多想哦,感激你都来不及,没你就没我。”
陈强随意点点头,转身向着车那边走去。
他只是给我一个台阶下,我不得不下。
况且,没有他我也确实会被瘤子办,他没有对不起我,我心里哪怕不痛快,也只是一点点。
看着陈强昂首挺胸的背影,我缩在袖子里面的手,攥成了一个拳头。
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大哥,做比陈强,比许牧野更大的大哥。
羊胡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事终于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该办人了。”
“放心,只要办了瘤子,以后大家在柳巷镇,都能抬起头来做人。”
这话让我心中激动了一下,办了瘤子,陈强承办柳巷镇客运站,我们这些跟他混的也少不了好处。
一路无话,很顺利的回到柳巷镇,陈强还有事,带着羊胡子走了,徐让送我回家。
原本十分跳脱的他,今天特别的安静。
在我家巷子外,徐让将车停了下来,递给我一支烟。
“老二,昨晚经历那么多事,你有那样想法没得?”
我接过烟点燃,沉默片刻后说道,“徐让,昨晚你不该办王海,那是我自己的事。”
徐让不耐烦的说道,“老二,你再说这种屁话,以后就不要说我认识你了,你记住了,你是我徐让认定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着徐让年轻的脸,重重点头。
“要得,徐让,有你这句话就要得,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们一条命。”
徐让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我问你有什么想法,不是问王海那事,而是大哥。”
陈强?陈强什么事?
“老二,你做得到和大哥一样,把枪递到别人手里让别人打不。”
我一怔,确实,要把枪递到比人手里,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啊!
我沉默了,因为我扪心自问,我不敢,我没有那个魄力。
徐让悠悠的突出一口烟,“所以,大哥能做大哥,我们只能跟着他混。”
我不想去想这些,头脑一热,直接喊出了声,“徐让,我们结拜吧!”
徐让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扭头就看到我那双明亮的眼睛。
迟疑几秒后,他重重点头,“好,要得,我们结拜。”
1995年农历十一月初九,我和徐让,在我家那条巷子外面。
没有斩鸡头烧黄纸,没有拜关公,更没有赌咒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就那样跪在地上,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昭告天地。
我楚山河,和他徐让,从今往后是结拜兄弟。
此后的那么多年里,我有过很多拜把兄弟,与他们烧过黄纸,喝过血酒,跪在关老爷面前情真意切的发誓,今后情同手足。
但他们办我的时候,没有丝毫手软,我办他们的时候,更是没有留过半点情面。
我这一生,只认徐让这个结拜兄弟。
那一年,我还差六个月十九岁,他刚满二十一岁。
…………
关于陈强持枪堵许牧野这件事,我问过双方,得到了两个说法。
2016年,刚蹲完大学出来的我,在湘城怀市,遇到了羊胡子。
那时候他已经五十出头了,早就不参与江湖中事,在步行街开了一家音响店。
我和他聊天的时候,聊到了这件事,羊胡子告诉我:
其实那天,陈强身上带了两把枪,羊胡子也是过后才知道的。
递给许牧野那把,打完三枪后已经没有子弹了,要是许牧野接过枪,真敢扣扳机。
陈强会立马掏出第二把枪,直接办了许牧野,后面那三辆海狮面包车上的刀手,也会一拥而上,将许牧野带的人全给摆平。
然后,陈强会带着我们三人跑路去两广。
要是许牧野在县城里面的关系动作起来,衙门真要往死办他,陈强会出境去越南,我们则在两广呆上几年,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
我听完之后忍不住苦笑一声,想到了在此之前,许牧野和我谈起这件事时候的说辞。
那是在2006年春天,我已经是黔阳市有头有脸的大哥,手下有了不少生意。
许牧野当时已经办好手续,准备前往温哥华养老,临走之前,他来找我喝酒。
我问他,当时有没有想过真一枪放了陈强。
许牧野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哎呀,老二,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许牧野又不是什么杀人狂,动不动就要搞死个人助助兴啊?”
见我有些疑惑,许牧野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
“老二,你记住了,我们是出来混的,不是出来作死的,不管是面对什么人,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你也不要随便动杀人的心。”
“那个时候我是瓷器,陈强这个乡里别(湘字省份方言,大致是看不起,乡巴佬)是破砖头烂瓦片,我为什么要和他碰,我那天打死他对我有什么好处?身上背条命案,说起来日不死得很?”
“不值得的,老二,你是大哥不假,但你再大的大哥,大得过头顶上的镰刀和铁锤?越是坐得高,就越是不要想着用这种手段解决问题。”
“切记,莫要妄动杀心。”
那是许牧野第一次,同我说这么一长串话,哪怕当时已经半醉,我也依然记得十分清楚,一字不差。
也正是这些话,让我能够安然从江湖中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