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走出探监房，就差点跌倒，好在急忙中伸手扶住了门口的墙壁。
只见他转过身，双手扶在墙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慢慢往下滑，最终蹲了下来，把头埋在双臂中。
这哪里像是一个五十多岁历尽沧桑的中年人？明明是个孤独无助、求助无门的少年！
等等！
我突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为什么？我和父亲之间明明隔着一堵厚厚的钢筋混凝土墙，我却还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产生幻觉了？
我急忙擦干眼泪，再次望向父亲的方向。
没错，父亲双手扶着的那堵墙——挡在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消失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眼泪滴落地板的画面。
这是怎么回事？有谁能解释一下？这不科学！
刹那间，我的整个世界观都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多年的唯物主义观念大厦产生了裂痕。
这种现象用我目前所知的科学根本无法解释！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不由得再次擦亮了双眼。
还好，墙还是那堵墙，并没有变透明。而我也没能再次看到墙壁后的父亲。
应该只是一时的幻觉。我是这么理解的。
然而，当我回过头，看到前来将我带回监室的监管警员头上的东西后，又陷入了震惊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只是那个监管警员，所有我能看到的警察和罪犯，连镜子里的我自己，头顶上都有三个鸵鸟蛋般大小的云团。
一红，一黑，一灰，时时刻刻都在每个人的头顶悬浮盘旋着。大小都差不多，只有颜色深浅的区别。有的淡如浮云，有的深如浓墨。
我无法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我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突然间通了阴阳了？可阴阳眼看到的不应该是人的鬼魂吗？三个云团是怎么回事？虽然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警官，你能看到我头顶上的东西吗？”
迫不得已，我只好询问守在附近的警官。后者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给予更多的回应。
从他的表情中可以判断，他肯定是看不到我头顶上的云团的，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平静。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些云团并非现在才突然出现，而是早就存在，他们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我觉得还是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些，也许好好休息一番就能够恢复正常。
据我了解，像我这样被判了刑的人，是不应该住在拘留所里的，更不用说还单独住一间，这太奢侈了。
我应该住在监狱的牢房里。
也许，他们觉得转移罪犯的手续太麻烦，没有这个必要。
反正我已经被判了死刑，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拖去枪毙，住哪里都一样。
呵呵，他们难道不知道如果罪犯不服刑罚是可以上诉的？就算上诉市院不成还有省院，省院不成还有最高院！这一来，我的命至少还能拖上两三年。总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
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这是现代网络社会，大同主义社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再是旧社会封建社会那样可以只手遮天，想弄死谁就弄死谁而不用担负责任的时候了……
我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迷迷糊糊中，我的身体似乎变得格外轻盈起来，轻到能飞起来的那种。
这么一想，我的身体果然就飞起来了。
穿过监室铁门间的缝隙、游过走廊、飘过拘留所的大门，我的身体慢慢飞到空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轻松。
天空，不是记忆里的那种蓝白，而是灰蒙蒙的，稍微远些的东西就看不真切。
忽来一阵急风，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刷刷刷地飞去。
我极力保持着平衡，免得撞上某个迷失方向的小鸟或者四四方方的高楼。
飞了一阵后，我的身体最终在一所金碧辉煌、气派非凡的办公大楼上掉了下去，穿过层层混凝土，落在了某个房间的吊顶上。
这里，灯光明亮得耀眼，却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
“简直是神经病！”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猛地拍了桌子。
大概是用力过猛，反作用力震得他疼了、麻了，他急忙抽起来甩了甩，又吹了吹，最后才像泄了气的气球般在真皮靠椅上瘫坐下来。
“也不知道王局是怎么想的，把一千多个强奸案推到一个人的身上？想一下子侦破一千多起案件？真把自己当成千古第一人了？哼！”
他打开抽屉，看了看里面塞得满满的盒子。这些都是别人送来的好烟，包装都是崭新的，还没有开封。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拿出一条，拆开，拿出一包，再拆开，抽出一根，夹进嘴里。
“办公场所，禁止吸烟。”
他注视着墙壁上贴着的几个红色大字，拿出打火机，将烟点燃，长长吸了一口，闷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卸了出来。
一时间，烟雾从他的口中、鼻腔中氤出，慢慢地，他的整个脸便都埋在了烟雾里，使人无法看清。
“呵，呵呵！将近七万个老百姓的私人财产，上万亿的国家财产和补助款，全被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贫困在校大学生利用黑客技术给倾吞了！”
“哈哈！真是搞笑！这话说出去有人会信？老百姓是那么好蒙的？人民群众是这么容易糊弄的？公信力就是你们这些人这么弄没的！”
“为了升职，为了业绩，把一个普通人家的毛头小子推出来顶罪，这种事做了多少回了？真当上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见？”
他摇了摇头，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信封，打开，抽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摊开。
我飘下来凑近一看，见上面写道：
关于“6.18”特别重大案件的建议
耿清同志：
“6.18”特别重大案件破案以来，该案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关注，在网络上引起了广大议论，陛下、我党和组织都特别重视该案的审判结果，希望同志在法律法规允许的范围内尽快从速、严格审判，把好公平正义的大门，交给陛下、我党和组织一份满意的答卷，给老百姓、给人民群众一个合理的交代。
落款是“市长办公室”。
所谓的“6.18”特别重大案件，指的就是我强奸一千多人，以及盗取六万多人民群众个人财产、盗取国家上万亿公款的案件。
那时的我还年轻，看不懂这封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却什么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信，还觉得市长办公室真是为人民百姓着想的好地方呢。
“我倒是忘了，市长大人也姓王！这年头，姓王的人似乎特别多！”
他凝视信纸良久，才叹了口气，接着道：“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身抱负，报效祖国，服务人民，让老百姓过上自由、和谐的生活，让国家民主、富强起来？可现在……”
他轻轻地放下信纸，拿起一支黑色的钢笔，在“耿清”的“清”字上重重地划了一笔。即将放下笔时，又看了一眼，似乎仍不满意，索性拿起笔来把整个“清”字都涂黑了。
“耿某不配这个字！”他说着便站了起来，似乎不愿意多看一眼那个被自己涂黑的字，把视线转移到房间里别的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套珍贵红木沙发立即出现在我眼中。往上一些，是一副龙国古代山水画。我不懂画，不过看上去像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哎！”他再次叹了口气，视线回到桌上的那张纸上来，“他们今天可以将一个无辜的大学生变成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明天就可以将我、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父母送上断头台。我能保护的，只有自己和家人，其他的，无所谓了！”
他重重地坐了下来，边摇头边拉开另一边的抽屉，里面是各种印章和几块印泥。
他的视线移到桌上的某个写着“6.18特别重大案件”的案卷上，手掌熟练地在一堆印章中摸出他想要的那个，打开章盖，戳好印泥，然后猛地在案卷上一盖。
两个被红色方框囚禁起来的龙国文字方方正正地出现在我眼前——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