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清扫鹤立大厦的前一天。
……
“喂?陈医生吗?”
陈萱宁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方夏”备注,善意地提醒他,“嗯?你拨的是我的个人号码。”
“哈哈。”方夏干笑了几声,“咳咳。”战术性咳嗽。
“陈医生,我,我想……问问你,中秋节那天有空吗?”磕磕绊绊,紧张地说出了已打过许多遍腹稿的话。
“哪天,那天啊,我可能要加班到凌晨呢。”陈萱宁惆怅地翻看了日历,中秋+周日的buff,患者估计会把医院挤爆吧。
不过,她的确是故意往夸张了说,意在希望方夏能打消已经产生的所有念头。
可惜方夏并不放弃,孜孜不倦地追问道:“中秋节前一天呢?”
反正对着的是发烫的屏幕,厚脸皮就厚脸皮,暗道。
说实话那时候,拒绝的意思分明已经输入好在对话框中,陈萱宁却忽然瞥见了一只可爱的麻雀,停驻在对面大树的枝干上。拇指莫名地落在了删除键上。
“好。”
打字、发送。
方夏攥着手机芜湖起飞,一时激动得差点右脚踩了左脚,直到旁边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又独角戏镇定地咳了咳嗽。
“白天警队有针对鹤立大厦的任务。晚上十一点后,可以吗?会不会太迟?”
他好像同她是当面说话,忐忑不安的担忧,即使对着的是发烫的屏幕,可仍生怕会跳出一条乍暖还寒的消息。
“没事。”呼,活过来了。
“针对鹤立大厦?”陈萱宁紧接着问。
方夏回答:“嗯嗯,鹤立大厦。”
桂花已经压满了枝头,淡淡浓郁的清香萦绕着整个医院。
绿化带里还有镶了金边的银杏叶,一层叠上一层的青黄小扇子,簌簌地抖落清晨露水。
“哥,方夏说十四夜里有针对鹤立大厦的任务。”
“方夏?”
“那个警察。”
*
中秋节的放假浪潮,各处5A、4A景区都挤满了狂热的游客,人头攒动,气温偏偏诡异地回升到了近三十摄氏度。
超市的精致月饼礼盒装,几乎没多少人感兴趣,大都签收着快递,迫不及待拆开外壳,尝尝热烈推销的新奇古怪口味的月饼,然后发现是个令人无语的智商税。
但这一天,即使是宅家的人,其实也能过得津津有味,甚至比那些出门游玩的人还快乐万分。
塌房的明星们,落马的权贵们,又甜又脆的瓜,随着警方一篇隆重的网上通告,轰然来临。
像突然掉落水面的石头,在中秋节这天激起千层波澜和浪花,降临平平无奇吃瓜群众的快乐老家。
哀嚎的哀嚎,不可置信的死鸭子嘴硬,震惊的震惊,吃不到瓜而疯狂叫喊朋友们的兴奋激动,盘算的,懊恼的,悲痛的。
二十几个青春爱豆,多为刚出道新人团成员,真的是当场查获的百口难辩。
几家人们熟知的上市公司老总或经理赫然于名单中,勾得有人翻出了多年前的犄角旮旯里的新闻。一切变得合理起来的艳情旎事。
老戏骨的堕落令人痛心遗憾,但也没忘了表示鄙夷的唾弃。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板子重重拍在陆诚面前桌上,梁勇一手叉腰一手扶额地说。
没等陆诚有反应,紧接着,“不过啊,干得好!”
朝他比了个标准的表扬手势,梁勇精准地吐槽道:“什么脑残粉,他家哥哥塌房了,来质问警方干什么?有本事去问他哥哥呗!”
可谓气愤!
通告发出后,有太多粉丝直接霸占了刑警队的热线,勉强能数的投诉,和分不清状况的噼里啪啦谩骂,直接把接电话的梁勇搞懵圈了。
“没事,梁队,通告你发的,挨骂不冤枉。”陆诚还在说风凉话。
梁勇“哼”地一声,招手唤走他和还晕乎乎的方夏。潮热的办公室,灿烂的阳光懒散散枕着木质的桌。
“呐,是你们想要的红头文件。”梁勇笑着点点最上面的文件,端了茶杯和一包枸杞,站到敞开的窗户前吹吹难得的风。
方夏忽然有了畏缩,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份文件,敬畏地他觉得不能以现在不清醒的状态去启阅。
他需要沐浴更衣,点焚七七四十九天的高香,拜过神明和孔夫子。
“陈萱宁父母的案子受批准重启了。”
陆诚却破坏了这样的氛围,翻开文件,直接一锤定音地倾诉出其中内容。
附近的居民房绿化带里矮小的树木就是桂树,成片接踵的枝叶,馥郁芬芳的香味,汹汹地迷昏了敏感的鼻部纤毛。
随风阵阵送入室内,方夏的心情是欣喜的,恨不能蹦跶着全世界都知晓。
但欣喜过后是沉重严肃的态度,他不敢拿着50%会落空的希望,给那个本就心如死灰的人,致命一击。
理想者逐渐认清现实没有乌托邦。
沉沦全是辛苦的海洋,少年不会长大,但方夏的近期几年,磨砺了太多成长与成熟。
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拿出那份无意获得的嫌疑人名单,陆诚轻斥他两句又会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亲自参与拔除陈萱宁内心毒刺的任务。而且将会,从此势如破竹,事半功倍。
……
拥挤的医院上午,一个高挑的男人缓缓踏入门诊大厅,拿着电子挂号单,目标十分明确地直接上了三楼。
一身休闲随意的运动套装,漫不经心地坐在候诊区座位,长腿略略委屈地曲起一团,时不时抬头看看就诊号码的显示屏。
忙碌周围也没掀出多大风浪,倒是有几个记性不错的护士姐姐,下意识觉得男人眼熟,定晴仔细瞧瞧,才看明白那不是陈医生“哥哥”吗?
他怎么坐在候诊区等待?
不进去找陈医生吗?
才冒出两个想法,那边病房区的患者家属又在没事找事,连忙急急跑去,止不住地一通操作。
“请06号患者前往3号诊室就诊。”
“请06号患者前往3号诊室就诊。”
……
冰冷的电子音一遍遍重复,唐睿在嘈杂的交流声中慢慢踱步,走向无比熟悉的道路,敲敲无比熟悉的虚掩着的门。
“请进。”
门内的陈萱宁专注地对着电脑为上一个病人建立档案,扶了扶防蓝光眼镜,亲切礼貌地道。
唐睿看着她这样认真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轻轻扫过室内停滞空气的平和。
陈萱宁疑惑地应声抬头,看到那人的瞬间,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两只眼睛亮亮的光,“哥,你怎么来了呀?”
“没有跟我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主动倒了杯温水,放在唐睿面前。
丢下了手头的工作,理好资料放在办公桌一边,跟着他坐到了旁边与患者轻松谈话的软皮沙发上,玻璃杯叩到大理石圆桌的脆响。
饮水机还在咕咚咕咚地从下往上冒水泡,所有事情都这么喜悦突然。
“我们萱宁,这么忙,约自然是约不上你,哥哥就挂个号来跟你中秋节团圆啊。”唐睿点点笑意,上手拉直她白大褂的褶皱。
“哎呀,你就别打趣我了。”陈萱宁无奈地偏头叹息,“这样,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唐睿说话:“大忙人都先开口了,有假期的人怎么不欣然赴约?”
短暂的十几分钟,就别过了唐睿。
余下平庸的时光逐渐轻快。在认真问诊的间隙,墙上的时钟是陈萱宁在整个上午经常性关注的东西。
好在中午真的很快来临。
陈萱宁同最后一个患者沟通完困扰,已是午间下班时间后半小时多了,她快速录好病人的档案,急急忙忙冲出诊室,冲出门诊大楼。
转椅因为强大的惯力,止不住地原地转啊转。
她很快按照着手机上的地址,来到了约定商城内的四楼,进入唐睿早早定下的火锅店。
挥挥手,在静谧的一角那,发现安静阅报的唐睿。
看见她挥手的唐睿放下报纸,换了换翘着二郎腿的姿势,微笑地等候她过去。
“你挑一挑,喜欢吃哪个汤底,还有配菜?”他递出点餐的平板,丝毫没有在意陈萱宁的迟到。
“哥,我……迟到了,不好意思哎。”她心虚地吐了吐舌,本想把抱歉做得俏皮一点。
“陈萱宁。”虽然唐睿还维持着体贴的模样,陈萱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而且是在她表达抱歉后。
忽然紧张起来,等他下文。
“我们之间,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生疏了?”
“一次迟到而已,就需要抱歉吗?”
他沉了脸色,无比认真地对陈萱宁发问,两问句噎得她几次想说又咽回了话。
心情低落地垂眉发呆,直接忽略了热情推荐菜品的服务员。讪讪离去的服务小哥,在远处同其他小妹妹暗暗嘱咐不要靠近。
唐睿明明是那个闹脾气的人,却率先挂不住了脸,傲娇地道:“陈萱宁!你真的不哄哄我吗?”还有点像是被遗弃的小猫的委屈。
“哎呀,哥哥,那你别生气了。”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以前的唐睿也并不会在意这些。
相反今天他真是格外奇怪,像极了小孩因为害怕自己最好的玩伴会被新的朋友抢走,而故意别扭地找茬。
“嗯。”轻轻一声缓和。
其实亲昵如唐睿,也发觉了陈萱宁的情感,在逐渐为另一者牵动吧。
可惜就是没法阻止,怎么可能没法阻止呢。唐睿恢复了原来的彬彬有礼,再次唤来服务员小哥,一边问询着陈萱宁的意见,一边点头给服务员报菜名。
热气腾腾的火锅汤汁沸腾,翻涌成团后又四溢,卷着新鲜的肉片、虾滑、鱼丸一睹芳容,香嫩弹牙的鲜爽舒口。
和谐的一餐午饭,悄然临近尾声。
距离陈萱宁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两人缓缓逛着商城。
“萱宁,送了你礼物,晚上到家记得签收。”想揉揉那颗软乎乎手感的头,被她灵敏的察觉地瞪了回去,笑眯眯着不得不住手。
陈萱宁道:“行呀,我满怀期待哦。”亲密的没有边界。
中秋节的商城,叽叽喳喳全是小孩子乐声,外婆或奶奶跟在屁股后面不停追赶,逗着宠着自家宝贝的兴趣。
玩具区和绘本区挤满了人,过路的陈萱宁和唐睿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听见了嘈杂里特别清亮的叫声,来自旁边电梯上。
“陈医生?”刘边清意外地道。
刘边清和王珂橘特意赶到了这个商城,为吃一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刚通过电梯到三楼平台时,就眼尖瞧见了从人堆里挤出的陈萱宁,还有她身边的高挑俊朗男生。
“小刘,小王法医。”不失礼节地回说。
王珂橘抢先答:“哈哈,你好呀,这位是?”目的十分明确地望向唐睿。
唐睿感受到注视,挑了挑眉,两手撑开扶了扶银边眼镜,淡笑着回望王珂橘。
鬼使神差地,刘边清微微拽回王珂橘的衣角,真够奇怪的危机感?
“我哥,青梅竹马的哥哥。”刘边清的危机感越来越浓郁下,陈萱宁的回答让他如释重负。
哥哥?
青梅竹马?
很难不去怀疑没有什么。
呜呜呜,我可怜的方夏宝子啊。
王珂橘肘了肘他,回过神的刘边清咳咳,正经地伸出双手握住唐睿垂落的手,“兄弟!好好照顾她。”
唐睿:?
王珂橘:……
“哈哈哈,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啦,拜拜哈。”王珂橘无语地拉着刘边清跑了,边走边好好复盘,他刚才的傻子行为。
“走吧。我青、梅、竹、马的哥哥。”一字一顿,得意挑衅的笑,如小鹿般清澈的眼,充满信任地照亮他。
“陈萱宁。”
为什么你能这么美好?
唐睿温柔地目送她进入医院,燥热天气里的夹温微风,久久不存在感受的胸膛,如奔腾的潮水忽然灌涌进狭义的心脏。
“陈萱宁。”
“陈萱宁。”
……
他握紧了拳头,始终凝视她,玄黑的一池墨。
午后阳光彻底发狂的热,照在每个人眉心,化不开的抵足烦躁。
42路公交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稳稳在一站站牌旁刹车。
“请各位乘客有序上车,按序支付乘车费。”机械女音机械化播报着,一大波乘客拥入闷热的车厢。
女孩戴着风衣连帽,宽大的帽檐遮挡了她的眼睛,她很快刷完卡,挑了整个车厢仅剩的其中之一座位。抬头恰好统览全车景象。
窗外无风不动的高大树木,枯燥的街道匆匆,电瓶车一辆辆驶过停止的公交车,远处红绿灯,绿灯跳换黄、红、绿。
前方突然爆发出争吵声,一点一点割裂开女孩聊赖的情绪。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男子,在车内,并不知耻地扒着42路公交车车门,自动过滤司机的驱赶声。
不占理,却沉浸在自己的道理世界,像只聒噪难听的癞蛤蟆,甚至搬出反动言论,高谈阔论的尽是他人过错。
据说是这样的,前面的大妈占了男子付钱的位,所以显示的付款成功是他,不是大妈。
可司机公正地指出,“是你没付啊!”“没付钱下车!”
于是戏剧化的争吵开场了。
女孩瞧着事件中心的大妈缩进了车厢最里,狡黠的眼直直注视吵闹的大男子,嘴边的讥笑浮现。
时间被浪费了十分钟,争吵愈演愈烈,大有动手打架的预示,“我今天就在站在这,不走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不给我道理我就不走了啦。”满不在乎的轻蔑。
街边的吃食店迎来送往,一袋袋酥香麻辣的里脊块,跳入唇齿的麻感和辣椒混合爆炸的肉香,味蕾兴奋地跃动舞蹈。
女孩突然好饿,胃里空空荡荡。
“喂!你下不下去!没付钱就没付钱,好喽。装什么神经病啊?”有人看不下去,朝着大男子喷麦。
“关你屁事啊!”
“为什么不关我事啊,你一个人浪费整车人多少时间啊?”不甘示弱。
“你多什么嘴!你让他说说看,我到底怎么没付钱了!”凶恶的垃圾嘴脸,振振有词。
司机探出的手企图安抚这位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乘客,身后全车人响起微弱的窃窃私语。
每一声都是声援司机的萤火。
戴着口罩的女孩,口罩下讥笑的表情渐渐淡落,略有迷茫地轻轻看向第一人,扫过七嘴八舌的车厢。
大男子叫嚣着投诉,滚下了公交车。
周围没有掌声,但人民总觉得心中有阵阵热烈的掌声。
女孩咽了迷茫的汗水,垂下眉,帽檐和口罩基本遮掩了她所有神情,靠向随车震动的玻璃窗。
*
光影漏出高大香樟树的斑驳,山在金光中肃穆,打乱了窗边人的瞌睡,一只莺雀飞起。
晨起午休的大爷,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浓密的树间,落子无悔的对抗,观棋者的背手缄默,大娘们悠扬柔美的歌声和舞蹈。
刘边清趁空溜到了方夏的办公室,胜券在握地卖着关子,“猜猜我中午遇到谁了?”
“中午?你不在警局里吗?”不明白的方夏不明地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觉得场面一度十分熟悉。
为什么这么像当初他诓骗刘边清,有别的男生想撩他女朋友的前奏呢?
“是不是我得请你吃餐饭,你才会告诉我?”方夏由衷问道。
“啊?”“你要请我吃饭么?好突然,但是可以的。”他明显已经忘了曾经被方夏打劫的那事。
方夏托着下巴看他,“不知道,猜不到。”
刘边清还在奋力追赶方夏的思维,一会儿他自顾自的忽然乐起来,凑近了瞧方夏,“啊……是陈医生,还有……她青梅竹马的哥哥喔。”
“唐睿!”方夏来了精神,陡然靠向椅背,吓到了毫无准备的刘边清。
“果然的……”又颓废地前倾,两手杵在桌面,手指绞乱了耳后的头发。这下,刘边清真不敢惹他,就灰溜溜地走了。
“傻瓜,其实我能明白的。”喃喃自语,不知是唤谁“傻瓜”。
另一侧的陆诚美滋滋地偷听了一个免费八卦,叩叩书架,“嘿,失意的少年,晚上饭局来不来?”
落寞的方夏烦躁地堵住了耳朵,试图静心,能重新投身入旧案资料的书海。
山的一片白茫茫,莺雀羽毛的靓丽光泽,太阳诡异的高温群,秋天的桂暂时返回了树的拥抱。
“当然行。”
“嘿嘿嘿嘿嘿……”生活越过越有盼头的和美。
月明高照的夜晚确实步履匆匆抵达。
秋冬的傍晚时分,连天都暗得快,迫不及待翘了班就回家休息的晨光,薄黄的西山,跟着赶不到的余晖,消逝的红绿灯。
又是常聚的尘土餐馆,戴景坤和沈牧已早早坐着等候,看见他们,“哎呦,老陆你可算来喽。”
“嗬!瞧瞧,这是哪位贵客啊?”戴景坤拍拍方夏的肩,老板将大碗菜叶一并倒入滚烫的热油,“嘶喇——”
呛人的油烟顷刻从锅的四面八方升起,老板戴着透明口罩,在如雾浓重的白烟后,爽朗地招呼客人。
“戴,戴队长好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沈牧兄弟也好。”雨露均沾。
戴景坤道:“叫我戴大哥,叫他阿牧就行,喊得这么生分嘛?”笑眯眯的。
他吸了吸鼻子,夜晚骤降的气温,风撩过水晶帘子,钻入方夏的领口,温热暂时都被冰冷取代。
“呦呵,我的老朋友们,你们的热菜呀,来喽——”老板端着一大锅还在热烈沸腾的鱼汤,新鲜吸汁的葱花粒,炖到起孔的豆腐块。
奶白色的鲜味汤水,淡淡辣涩的生姜,瞬间升温的整面背部,配一口秘制酱汁,再不惧寒霜凌骨的叫嚣。
其余的小炒菜也很快接连着上桌。陆诚抗拒着戴景坤的非要敬酒,原本冷淡如沈牧也怀揣笑意,静静看两人闹腾。
“老陆啊,不就是一杯小麦果汁吗?”
方夏感受着墙外偶尔“叮铃铃”路过的自行车,耳边全是已微醺的戴景坤的胡言乱语,室内也是一桌一桌的团圆人家,年幼的孩子吵着要尝尝酒味,叔叔伯伯被逗乐。
嘈杂繁乱,但这样温暖又鲜活,随和又普通。
“怎么,你们在这聚餐?”忽然吹入一股调笑的风,梁勇掀帘走进。
戴景坤睁着迷离的双眼怔怔盯着他,扯了扯陆诚慌张地说:“怎么办?我怎么看到梁队了。”边说边打了个饱嗝,酒酸四溢。
梁勇故意凑近他,“嘿!戴队长,喝酒罚两百昂!”
他呆滞地拽了拽一头卷毛,“怎么回事?幻觉还会说话?”对着方夏一本正经地发问。
一地静默,一时语塞。
还是沈牧首先反应的起身,礼貌地向梁勇致歉,“不好意思了梁队,队长他……没喝多少。您也知道,是他酒量不行。”
“嗨呀,我就是进来跟你们打个招呼的。”梁勇没在意的道,“行了,省得我在你们不自在,我这就走昂。”
陆诚连连挽留,“真不留下吃点吗?”
“行了行了。”梁勇连连摆手,指指追出餐馆的陆诚,又笑着摆手离去。
“嘿!这老哥们。”陆诚一蹬腿,出口气。
急急团聚的中秋夜,电视机上喜庆欢乐的节目晚会,一个简单的月饼捧上了饭桌,热闹的见者有份,祥和安宁的温暖一晚。
方夏慢慢走在格外安静的街边行道,高大的路灯照亮了宽阔的马路,分给一旁的道路所剩无几。
他清醒地目视着这座美丽的城市。
轻轻问野花,“你也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吗?”
……
月下静谧的苗圃,锈出了细孔的花洒,源源不断往外滋着清水。她悄悄走在凹凸鹅卵石的羊肠小道。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生出了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美人骨感。
依旧和煦温暖的漆黑夜晚,冬蛰伏、秋丰收,小区外的大厦写字楼,透着晶亮的玻璃,映出一个个辛劳的加班人身影。
平淡无奇的白炽光,底下进进出出的车辆,顷刻亮起的暖黄灯管,装饰的安逸。
空气里淡淡萦绕着炸鸡、麻薯的香味,估计是哪户大亮着灯光的人家,正正大光明地给自己或者孩子开小灶。
陈萱宁收到了约定的礼物,唐睿的字体,小卡纸别在丝带的蝴蝶结中心:“祝你甜蜜 ^_^ ”。
她弯了弯嘴角,落满霜雪的淡漠,情绪无法在脑子内生根,真心为唐睿的祝福而喜悦。
开窗,晚风犹如一首伤情的歌,情人在耳边歇斯底里的猩红质问,喃喃亲昵的私语,包裹起她全身堡垒。
静静拨过鬓角的发丝,陈萱宁慢慢闭上双眼。
牙齿鼓胀地难受,她有了新的蛀牙。牙科的同事给她的诊断,或许需要根管治疗。
遥远的记忆匣子缓缓开启,
躺在治疗室的床上,近似电钻般的声音,有特别味道的清理用水,吐出一口血稠地痛,以及一支麻药没入前后牙龈的酸涩无措。
无觉迷茫的手术床上,睁眼看见的医生额前明晃晃的灯光,和白茫茫的担忧。
那一阵如磨磁石的声源割裂开蛀黑的部分,割裂开儿时的爱好与哀嚎。
“陈萱宁,不准偷吃糖,仔细想想看你的蛀牙。”
“陈萱宁,不准偷吃糖,仔细想想看你的蛀牙。”
“陈萱宁,不准偷吃糖,仔细想想看你的蛀牙。”
……
父亲严厉苛责的嘱咐仍历历在耳,修补龋齿的胶水味,一次一次不敢迈进的消毒味房间,医生和护士的温声细语安抚,同空了一块的黑洞。
也是她的噩梦。
也是她的恐惧和担忧来源。
一地散落的丝带,缠绕、盘桓。其上自由飘落的小卡纸,静悄悄的文字:“祝你甜蜜 ^_^ ”。
陈萱宁捧着。
那一大盒,那一大盒的,巧克力糖果。
冷风吹过,荡起地板上的丝带边,小卡纸被慢慢推着推着,远了。
鬓角的发丝动了动,她拆开锡箔的糖纸,含在唇齿里的苦味。
她疯狂地,拆开很多、很多的糖纸,空气于肺部稀薄,透不入的清醒。
疯狂拆开更多、更多的糖纸。
“萱宁,要多点甜,明明已经够苦了。”
“萱宁,要多点甜,明明已经够苦了。”
“萱宁,要多点甜,明明已经够苦了。”
……
覆盖过她全部思绪的低语,喃喃地就要凌迟她的理智。
她拿着刀想要反抗。最后却双手握紧,刀尖抵住自己心脏。
“够了!”
“够了”!!!
篮球场里拍打篮球的肆意少年,为一个意外的三分球而激情欢呼,塑胶道上扔地七零八落的衣服,东倒西歪的自行车。
偶尔几声家养大型犬的叫唤,都能想象出它顺滑蓬松的毛发,热烈晃动的尾巴毛,腻歪着主人。
月下乌梢的那叽叽喳喳,云朵的偏偏错过。
她静静仰倒座椅,疏离地淡淡睁眼,面并无表情,进入一种短暂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