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
方夏怒目圆睁,震惊自四肢百骸涌起,渐渐归拢成燎原的愤怒。
这把爱女心切的野火,终于渡过漫长的凌寒冬季,在那生机盎然的春天,将田埂上四面八方的荒草烧得一干二净!
“丽萍婶婶,是冯邵阳死有余辜!法律不该审判你们。”他激动道,心中下了个决定。
……
冯邵阳出轨第一次被杨庭芳撞见是在腊月里的小年夜。
那日萧瑟,杨庭芳翻出了旧年的毛线手套吵着让丈夫戴上再出门。
男人走得急,女人便小跑着追出家门去。
洁白的雪落了一地,常青的叶片上堆积了许多雪花,墨绿与皎洁相接,他们便在树下忘情拥吻。
手里色彩斑斓的手套倏地坠入松软的积雪中,她一下失了神,让狗男女笑着离去了。
第一次,杨庭芳什么也没有做。平淡地拾起地上的手套,抹了把冰冷的脸,吸了吸鼻子,一步一步走回家中,照旧给孩子做早饭。
后来也没有机会捅破。
可能是她的自欺欺人吧?杨庭芳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丈夫心虚的补偿,她就这样奇怪地接受了那个女人的存在。
甚至隐隐生出了庆幸的心思,因为她很爱、很爱这个男人。
可天下的父母亲哪里能忍得自己的儿女受委屈?
顾丽萍首先是心疼,抚着女儿又粗又硬的发,触感已不如幼时柔软;其次是滔天的愤怒。
单亲妈妈拉扯孩子成人虽然不易,但也从未让女儿尝过任何欺辱和不如意。
何况冯邵阳竟愈演愈烈,出轨得明目张胆!
无数次杨庭芳出差的时候,顾丽萍在他们家整理,从床缝里翻出的情趣内衣,被单上一根根或金碧或火红的长发丝。哪一个不是在煎熬母亲的心?
只是他真的不该对孩子下手。
“乖乖孙女,幼儿园里都学了什么呀?告诉告诉外婆,教教外婆吧?”
生得可爱软糯的姜姜,稚嫩童真的道:“教了,‘美女姐姐,总是娇软黏人’还有‘姜姜以后会想要和很多不同的男人一起睡觉’。”这话真是堪比晴天霹雳般砸向了顾丽萍的脑袋。
愣。
然后恨。
怎么可能不恨?
可她不忍心开口询问外孙女究竟被杀千刀的荼毒了多少。深深后悔,我居然把姜姜托给了这个人渣一起生活,居然试图麻痹自己。
女儿的无头爱恋也让她想起了一个名词“PUA”。
她杨庭芳舍不得的事,老婆子替她做!
老婆子贱命一条不怕报应,怕只怕,我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生活在人渣的阴影下万劫不复!
可老婆子势单力薄,不得已才求助了我三十几年的唯一好友张君。
现在想来,老婆子真是个害人精。
既拖了无辜人淌恶水,也没有真正拉回情愿闭目塞听的女儿。
*
上一次见何旭,是在什么时候了?
脑袋钝钝的想不起来,像一团粘稠的浆糊,堵住了清明的五窍,陆诚悲痛。
是了,
那孩子当时就坐在这里,好似个“傻子”一样只会应和他人的话,愣愣地点头,却生出了反驳他这个师父的勇气。
他还冷眼的婉送他。原来,这是最后一面啊……
“他的,”嘴边那两字迟迟不愿吐出,好像只要不说就可以欺骗事实的徒劳,“遗体呢?”
止不住的哽塞,捂着嘴猛烈咳嗽,忧得刘边清慌乱拍拍他背,递出一杯凉白开。
窗外的雨忽地又大了许多,“嘭嘭嘭、嘭嘭嘭”的敲击,冰晶般砸向彻冷的玻璃,砸在每个辗转难安的人心坎。
夜深了,夜凉了。
可这明明是属于火热的夏日啊。
不眠不休的强台风影响,停下以往整夜轰鸣的空调,缩进微有重量的棉被,换取聊胜于无的宁静的同时,喘不过气,张着口争夺稀薄的氧气。
永无止境的疮痂噩梦,一个又一个魇住,精疲力尽,厚厚层叠的冷汗,口渴难挡。
偏就醒不来。
……
第二日强台风持续影响洛城的天气情况。
只是雨势渐弱,催着季节更替落下淅淅沥沥的秋雨,分明此时候距离立秋还有三天。
经不起突如其来温差的老年人,多数都被子女好言相劝的套上了长袖外衣,大清晨就早早霸占了公园,跳操锻炼体魄。
陆诚还是穿着自己万年不变的衣服,买了万年不变的早饭,慢悠悠走万年不变的上班道路。
他昨晚连夜办理了出院手续。在知道噩耗的两小时后。
行道树半绿半黄的叶片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城市隐隐有了肃杀之意。
雨无意滴落在手机屏上,自然光中水珠泛着五彩斑斓的色彩,少女轻轻伸手抹去它们,在车牌旁时不时抬头张望远方,那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昏暗的天空,灰蒙蒙各处,细雨结霜洒向人间八月的繁华。
一阵风过,宽大如扇的蓖麻叶簌簌抖落下一帘雨遮,偷偷染上了清风颜色。
“啪。”陆诚板着脸关上窗户,“别开这窗,很冷,你们不觉得?”众人点头如捣蒜,可实则内心摇头如拨浪鼓。
开玩笑吧老大,这才哪到哪呀!年轻人身体佳健着呢。
但大家讪讪笑着,顺从地关严实了所有窗户。毕竟现在谁又想胡乱惹陆队更不高兴呢?
明镜阻隔的清风拂面,拨动翠绿的叶片游曳朗逸,灰蒙蒙的云影自缝隙里漏出,凉嗖嗖的攀附着,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刘边清,你跟我过来。”陆诚严肃地点了小刘的牌子。
众人扮演着千万年缩头王八,既同情又轻松地目送勇士。
雨是起势了。
渗入艰涩的地似乎还有悦耳的脆鸣,雨棚上有嗒嗒的鼓点,江面的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风止,是雨摇得那蓖麻叶孤苦,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了,喜欢听份雨声的清冷。
无根之水陡然与温热互合的触感,便是水塘中一朵朵晶莹雨花,打芭蕉,凋零嫣红,忽的又“砰砰”跳起,这次好似要蹦出皮肉的决绝。
没来由的,陈萱宁觉着心悸。
*
手中记录本甫地丢在了硬邦邦的长木桌面,沉默的陆诚拉开了椅子,刘边清夹紧尾巴邯郸学步。
“谢澄亭?”陆诚点开了电脑文件夹,其上赫然是谢澄亭的身份信息,他状似随意地问,“认一认吧,关于你的罪。”
“警察叔叔,您在瞎说什么呢?污蔑一位合法公民需要承担什么后果,我是律师,我可能是比您清楚点。”一过道之隔,谢澄亭优雅地笑着注视陆诚,无惧他眼底的怒火中烧。
陆诚道:“警察何旭牺牲,许应柔女士的亡故,更甚者……是林沙路的爆炸案!”此话一出,震骇四座,刘边清握紧了把手,深深掐入关节。
猩红了的眼,几欲脱身发狠地死死钉住。
头痛脑胀中他的五觉件件感知浑浊,只有越来越水涨船高的愤怒,恍惚内就快夺走刘边清所有理智。
一只温热的手掌缓缓盖上他裸露的手臂,带着安抚轻轻拍拍。
小刘不知道该如何正视,迷茫的心窍,惘然地垂头转向陆诚,夹了丝感动道:“陆队……我,”陆诚幅度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霎时间,刘边清心坎的秤砣忽然落下了。
“这些罪状你认,还是不认?”陆诚咬着牙质问对面那个表现无比坦然的男人。
谢澄亭真如他名字般的澄澈干净,宛若立于湖面的一方凉亭,高洁,周围通透雪白的片片雪花,徐徐飘落,偏是茬歪七扭八的兰芝。
他说:“警察叔叔,我可是遵纪守法的五好青年。”
一话定基调,注定不欢而散。
陆诚又跺脚又拍掉了本子,情绪强烈激动,“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居然连青天白日下犯的罪都不认!非法持枪!制弹!至少两条人命!这些种种,他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否认!!”
他气得扶住办公室的椅背直咳嗽,身上某块皮肤凌迟般作怪。摔了警察证,桌面一大滩茶水,许多发黄变暗的叶片。
陆诚闯入了审讯室。
三五个大小伙子拦不住他。
但其实更多的是他们看昔日敬重的楷模,如今像发了狂的横冲直撞,难免内心发怵。
心里怵了,手脚便自然软绵,直接让陆诚冲入了暂押着谢澄亭的审讯室。
第一步就把门反锁了,
第二步,关掉了室内的监控摄像头。
进不去房间的众人急急地扒拉着单反玻璃,企图能透出一丝声音。结果徒劳无功的看见陆诚双手撑着桌子,直勾勾的凑近凝视着谢澄亭。
众人不由屏足气,紧张的氛围逐渐蔓延。
房间里对峙的两个人,陆诚的确很有压迫感,可谢澄亭并不见得处于下风,同样好整以暇地戏弄他的怒火。
在他面前似乎只要情绪有了任何波动就会成为被他拿捏的弱点。
良久,陆诚终于开口说话:“谢澄亭,你也不过只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究竟有什么胆量敢与事实作对?难道还在妄想吗?”
闻言谢澄亭今天第一次脸色变了,扭曲的五官,一对桃花眼里射出狠辣的歹意,不甘道:“丧家之犬?”嘴角微微抽动,“陆警官……”喟叹着。
“已经说了那么多次,我,是……好人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狠厉化为畅快的笑意,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真真是好看极了。
陆诚却没有更愤怒,看他这样反带上了一抹怜悯,“你以为还能嚣张多久?单单非法持枪这一项罪,就注定,你玩完了。”
重新开启了监控和门锁,年轻人无措地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想叫住陆诚却又不敢,单薄的手在空气中滑落。
“情况你们已经上报给梁勇了吗?”未曾想陆诚突然转身问起他们。
肃然起敬,一丝不苟道:“是的,陆队。”
真服了,这群梁勇教出来的遵纪好榆木疙瘩……陆诚呵呵一笑,简直比死人哭还难看。
生生令那几个小伙子,白日里滋出了密密的冷汗。
情不自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再看时,陆诚已经走远;监控画面里的男人塌下了他一直以来都耸立的双肩。
表情埋在阴影中,看得并不清楚。
……
“老石,你这想法是认真的,对吗?”梁勇按下一张A4纸,其上密密麻麻的工整黑字,无比严肃。
石明忠呆呆眺望着外界淅沥落雨,吹入一阵一阵凉风,沧桑又近风尘仆仆。
“……是啊。”
梁勇回答:“好,老石啊你也是该休息休息,养养身体了,你的请辞我梁勇做主就批准了!”他乐呵呵端起一杯热茶吹开漂浮的叶片,品茗一口,“以后要是可以含饴弄孙了可别忘记咱们这帮老伙计啊哈哈哈。”
他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也跟着浑浊的笑起来,“哈哈肯定的肯定的,梁队,先别告诉太多人吧,就当我度假去了。”清澈的眼,却有私心。
“嗯,行,但记得要告知小王,她现在阅历应该提升不少了吧?能独立上岗工作吗?”
石明忠的心柔了,“自然,王珂橘的成长我有目共睹,她很不错。”想来如果她在这里亲耳听到这一句赞扬,怕是要高兴疯了。
猛烈的风敲击着玻璃窗,发出迫不及待的隆隆声,鸟雀心力交瘁,不再争做风雨中的弄潮儿,停驻在屋檐下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起了羽毛。
风一吹就散了的蒲公英花湿答答,桃树上的果子萎缩了掉在泥土里滋养,辗转飘零的叶子砸入泥泞中破烂不堪。
寒凉没什么情绪的又加重了跳跃的步伐。
梁勇道:“老石,江湖再见。”
……
石明忠弯着背与前来找梁勇的陆诚擦肩而过,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点头致意。
陆诚鬼使神差的驻足,看着几十年老友的背影,忽然溢出一些奇怪的惆怅。
但他没深究,灰溜溜摸入梁勇房间。
透明玻璃划落的纤细雨痕,蒙了层灰仄仄的纱窗,大珠小珠落在耷拉的蓖麻叶上,又从叶尖滚落到下一层叶片,彻洗它的尘埃,道道遴选光彩。
滴滴答答,雨点在玩滑梯和蹦极,勾得它痒痒的轻颤,直求饶。
宁静的街道偶尔荡起几声关切的叫唤,有奶声奶气的小娃儿开怀地敞开了短腿奔跑追逐雨花,后面是妈妈边逮边喊的急躁。
一辆电瓶车过去,划开两道激情的溅水,妈妈叫着一把抱起了孩子,自己裤腿却满是污点。
奶团子天真地绽放开灿烂的笑容,肉乎乎的小手不安分地晃动,嚅喏着,“嘿嘿,妈妈,妈妈,妈妈抱宝宝。”
什么?
老头真的主动举荐我?
难道我真的获得了老头的认可?
王珂橘看着桌上的纸信,感觉一切发生的如此不可置信。
在巨大的惊喜中,她颤颤巍巍给老石发了消息确认,等待时,她快要窒息得昏过去了。
“叮咚——老石:是的,王法医。”
啊啊啊啊啊——
王珂橘现在只想放声尖叫。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以防这是她无意瞌睡后的梦境。她冲入卫生间舀了两把清水洒在脸上,又拍了拍。一张清秀的面孔怔怔瞧着镜子里的人,嘴角悄悄上扬。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忍得住兴奋?
刘边清刘边清!走吧,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王珂橘一奔一跳的出了法医室,遍寻刘边清身影,心情雀跃得无比轻飘飘。
她是真的很开心,毫无征兆的喜讯果子几乎要砸晕了她的脑袋。迫切希望将这份高兴与心爱之人诉尽。
可刘边清冷眼看着她,没有搭理一句话。
沉默里他好像是用无言指责她,指责她无理取闹,指责她忘恩负义……
犹如一盆巨大的凉水泼上了她全身,比冷更伤人的,是男朋友莫名其妙的淡漠和疲惫。
“刘边清?你什么意思?”无力控诉,十分委屈。
小刘僵住了。
因为平时爱撒娇的女友此刻带哭腔的质问他。
但他现在真的很累,很累……实在没法假装笑出来附和她喜悦。
对不起,刘边清心说。
“行,刘警官厌了倦了,对吧?那就分手啊!”小姑娘倔强地含着泪花,死要脸面的摔下最后一句恶言恶语。
以前吵架从没拿过分手赌气,这次却不知道怎么的就这样轻易地脱口而出。
争吵竟会来的这样突然。
或许是天气原因吧?闹腾的雨水这么倒,谁都不得安逸。
刚刚她说什么?老石度假……警局里老石也要短暂见不着了吗?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浸透了雨水的柏油路,朝近看,一沟一沟的水滩衬出一块一块的岛屿,行人踮着脚踩过。
雨天特有的氛围,如画卷中的笔墨美人,独特的清冷范,染指不了半分的典雅,似醉似痴般的檐下碎玉成串。
远近有车经过,悄悄拉你回这现代繁华都市。
奶奶揣兜里捂着的烤番薯,热气腾腾地递给外孙女,“囡囡乖,慢点吃,吃完小身体会暖和和的。”
夫妻间偏向对方的伞面;唠唠叨叨的爷爷边气结边认命地扶稳老伴,恪守新婚夜里的许诺。
雨叫嚣得越欢了,
但挡不住人间真情的力量。
瞧着一切皆是悲悲戚戚,可不知名的角落那里,阳光正奋力尝试穿透乌云层,全心全意拼了命地希望你不要难过。
*
黑夜暖黄的路灯光映在湿漉的地面上,狭长、不修边幅。
千束万束的雨针没入硬邦邦砖块,溅了数不清楚的波光粼粼,裹挟着寒意侵犯人的皮肤。
陈萱宁炸了毛似的,浑身湿透了打开暂以供遮风挡雨的屋子的防盗门。
混蛋刘边清根本没想起来要将她送回的这件事!
害得陈萱宁苦戚戚的一个人,愣是风里雨里多站了半小时都没打到一辆出租。
骂骂咧咧了一路。
司机师傅沉默地猛踩油门,屁股上如坐针毡,全程鸣笛催促,恨不能把车拆成飞机,直接往人家头顶掠过。
所幸总算是回来了。放下钥匙,金属轻碰冰凉的玻璃,微弱的动静。
房间黑暗里随后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陈萱宁,顷刻——精神高度警惕。小小的手附在灯光开关上伺机而动。
“啪!”
“是谁在那?”
“……”静谧十分。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陈萱宁的心跳。
?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
风吹雨打,可是房子的地面上没有丝毫溅入的雨水,没有想象中的积水泊。整间房子只有暖意洋洋的温馨,带着关怀,带着人情。
——是唐睿。
陈萱宁温柔地看着客厅沙发上蜷缩着手脚入眠的哥哥,慢慢揉开似乎是陷在噩梦中而深拧的眉头。
“谢谢,我永远的哥哥。”
外面嚣张跋扈的台风还在凌虐洛城市,漂泊无依的人才惧怕恶劣的风雨天。
“我不会怕了。”
这时候,陈萱宁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对不起,不该同你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