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寂静,冷嗖嗖的,空气中快跌破零点的温度混和朝露,冰冰凉凉附着肌肤。
有一定年岁的老排房,笼在巨大的阴影中,还是老式的木板台门,一片漆黑,客厅一处角落散发幽幽的红光,是未婚妻上次旅游买回来的小摆件,直勾勾地盯着宿醉至头痛欲裂的男人。
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静悄悄的一楼,呼吸都敛在喉咙底,轻手轻脚踩踏上木板楼梯。
未婚妻的房间门紧闭着,男人放下心来打开走廊的灯。
一眼看见了坐在一滩血泊中的女生,苍白的脸映照朱红的血,犹如一朵盛放的瑰丽白玫瑰,动人又惊悚,美好又血腥。
……
一瞬间心死,跌倒在地,顿时酒醒。
男人空洞麻木的看着前方,颤颤巍巍东跌西撞,脚软,直接四五步摔落楼梯。一只拖鞋脱离,绊倒在脚下,踢飞到老远,慌里慌张换了鞋。
寒意和阴影覆盖下的寂静老房,永永远远陷入沉寂。
*
洛城公安局。
一场严肃的会议悄然进行中。
幕布上赫然一把沾血的水果刀证照!在现场发现的疑似凶器,躺在楼下室外的草坪里。
上面的血液正在核实,刀柄上的许多指纹采集了也在比对。赵蕾和老石都忙,会议只有方夏、陆诚和刘边清参加。
“这把刀,普通水果刀,家庭中很常见的款式。同时死者家中厨房少了把刀,怀疑就是这把。”陆诚手持控制器,讲完就切换了下一张。
——死者基本情况。
刘边清连忙举手,汇报说:“死者孟如伊,二十六岁,现在无职业,之前在一舞蹈机构做舞蹈老师。外地人,住在未婚夫胡舒阳家中,就是案发的房子。父母健在,但也都在外地。”
“哦,对了!死者还有个闺蜜,叫姚欣,也是外地人。”
“舞蹈老师?”方夏道。
陆诚接话,“所以孟如伊死亡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舞蹈服。”
沉默着又切了下一张——孟如伊的手机最后的通话记录截图。
“昨晚临近十点,孟如伊曾给胡舒阳打了10通电话,均为无人接听、手机自然挂断的状态。但值得注意的点,死者最后一通电话拨给了一个外地号码,并且接通了,还足足通话十分钟左右。”
刘边清道:“这个我已经查过了,那个号码主人叫姚欣。”
“姚欣?”方夏偏着头重复道。
“对。”小刘点点头,“极大可能就是孟如伊的闺蜜。”
额头的纹一褶一褶盘桓,陆诚又不自觉皱眉,“已经联系到孟如伊的父母和闺蜜,不日就会到达洛城。到时候安排人接一下他们。”
还想继续说什么,会议室外面突然响起争吵声。
仔细一听,其中一个还是老石的嗓门。
陆诚霸气地甩门出去,一时震慑住了吵闹,“干什么呢?”
方夏和刘边清紧接着赶到。
胡舒阳整个人拦在老石身前,抓住他手臂,王珂橘在一边无措,有心却不知道从何插手。
三个人都抬头盯陆诚。
老石烦躁地说:“好说歹说,他都不让我解剖死者!”
胡舒阳布满血丝的瞳孔怒目圆睁,抓老石的手更用劲了,坦然接受陆诚的视线,坚定得不退缩。
他不信妻子已经离世。
恍惚间,孟如伊同他招了手,说只是暂且消失一段时间。
小白猫或许听见了熟悉的男主人声音,默默靠近胡舒阳,撒娇似的撞撞他,也像是寻求安慰。
胡舒阳摸了摸猫,忽然停下,魔怔般死死盯着方才摸猫的手掌心。
一滴血,鲜艳浓郁,渗出他指纹。
吞咽一口唾液……
白猫张开嘴露出獠牙,尖锐地扑向他的脸。
血越来越多流淌,一条一条的血流汇聚,纵横蔓延每一道纹理,吞噬了他。
心跳“扑腾”,“扑腾”……“扑,腾”,像是要从胸膛跃出。
外人眼中的胡舒阳,发了疯似的捂着自己的脸,哇哇大叫,格具滑稽感。
小白猫受了惊,微弓着背跑开。
全身一丝不苟纯白的毛发,在警局里也算一抹特殊的存在。
半晌,胡舒阳才冷静。
额头滋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止不住喘粗气。
“不让解剖就别解剖了。”陆诚道。老石不理解地瞅他,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宣泄。
多亏方夏及时拖着老石走远,要不然可能就会上演一起警局内斗,可以完美刷新最快出警时速的那种。
“老石!就胡舒阳那情况,就先战略性地顺他意愿讲话嘛。”方夏劝他。
既然没处可供出气了,老石挣开他手,“你少来这套!陆诚的‘走狗’!不跟你说话。”气呼呼地故意跺脚闪入法医室。
都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方夏无奈啊。
“陆队,那小白猫,该怎么办?”王珂橘轻轻问。
陆诚一个头两个大,“暂时放局里养吧。”
扶额走回原来那个会议室,重新翻动资料,一遍又一遍看现场照片。
物检科还没出指纹核对结果,案子发生的时间又在深夜几乎找不到目击证人。另外,胡舒阳家门口的监控也来来复复盘了几次,没有可疑人。
死胡同,丝毫没头绪,暂时只能……
陆诚招呼刘边清,指着“锦江文苑”四字,“你带几个人,去查查案发房子附近有没有监控拍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小刘干劲十足,“是!陆队。”
立正、稍息、敬礼!
午间热腾腾的太阳滋养绿油油的山脉,翠色的嫩芽渐渐覆盖深绿的老叶,破土而生的野草占据了裸露的荒地。
春的希望靠近每一个生长在蓝天下的自由人。
鸟雀掠过天际,风吹起你的发,凌乱地飘散于脸颊。
阳光晒得你睁不开眼,远处白茫茫一片。入目尽是生机盎然的鲜活,在风中肆意摆动。
警局门口的监控录到了一位中年妇女。
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大厅,叉着腰操着大嗓门朝屋顶,“警察绑架我儿子了!你们快放了我儿子!”
本着尊老爱幼的心,给接待处的几个年轻小伙子直接干懵了,连忙喊人手。
赶巧撞上头大的陆诚晃出会议室,推搡着小伙子的背,臭屁地表示,他一个人足够应付了。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闹事的人,不上不下正好处于最让他头痛的年龄阶段——已退休但仍精力旺盛且身强力壮。
脚底打滑了一下,为了维持无比重要的面子,陆诚心脏突突地迎难直上。
堆起笑脸,乐呵呵地道:“这位女士,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妇女撇了一眼,不屑,“我儿子!快放我儿子胡舒阳出来!不然闹到十里八方都知道你们乱抓人!”
挺蛮不讲理的样子。
陆诚一顿,“胡舒阳,你儿子?”
“那孟如伊是您儿媳。”几乎肯定的语气。
刚刚才翻阅完毕的资料就提到了胡舒阳的母亲孙沁斐。53岁,没退休前是一上市企业经理,退休金每月都有七八千用不完的那种。
上了年纪的的人往往会有种理所应当,觉得年轻人理应让着他们。这不,现在连公安局都不放在眼里了。
“关孟如伊什么事?我要我儿子!”
“妈,你干嘛呢?”在后边响起胡舒阳的声音。
孙沁斐担忧地忙不迭上前拽过儿子的身体,怜爱地摸摸胡舒阳的肩,拨开他额头被汗液黏住的发丝,亲密的旁若无人似的。
胡舒阳受不住众人奇异的注视,退离一步,“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拉着他妈赶紧走出警局。
王珂橘一脸嫌弃吐槽道:“想不到这胡舒阳还是一妈宝男啊。”
“也不一定,有可能是他母亲过于宠溺儿子。”陆诚摸着下巴,留下最后一句话,晃悠悠地走开。
“……这有差别吗?”王珂橘说。
emmmm,可能一个侧重孩子过于依赖、听从母亲,另一个是母亲太爱孩子而无法轻易割舍该放手的感情纽带。
方夏没说话,沉默的看了看王珂橘,挎着背包独自离开警局。
咕、咕……咕、咕、咕咕咕……水泡从最底下连续涌出,成串地往上跑向水面,大大小小的水泡循着一条直线左右摇摆地消失于荡漾的水波。
松开手,按钮恢复原位,绿灯“滴”地一声变成红灯,显示加热中。
一个警员接了饮用水,捧着透明水杯,又坐回工位,投入忙碌的工作。温热的水润湿了喉咙。
人鼻子、嘴巴吐息流转的二氧化碳气体挤满了闷热的车厢,三颠两颤。晕乎乎的大脑鼓鼓胀胀,外界的喧闹都隔着一层膜,塞不进耳朵。
全市每年处理的杀妻刑事案件数不胜数,所以一旦发生这样的案子,警察第一顺位的怀疑对象很简单,就是亲属乃至丈夫。
毕竟,夫妻可以是最亲密的伴侣,也能是最陌生的。
方夏临窗座位,贴着冰凉的玻璃,闭眼,微微缓解脑部昏昏沉沉的感受。
旁边的大爷还一直往他的方向挤。
身为一名合格的警察,需要保持理性态度,只讲逻辑,只看证据。你说他们冷漠?其实他们都是普通人,却比任何人都渴望正义,怀揣了一颗浓烈的赤子之心。
他们也不愿意平白无故阴谋论。
可是,尽管胡舒阳表现的有多么珍视孟如伊,警方也不会放弃对胡舒阳的排查。
这叫严谨和负责。
同时考虑到胡舒阳不稳定的状态,可能会影响后续进展。所以他们要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陈萱宁成了最好的选择。
而方夏就在前往市医院一院的半途中。
各样行色匆匆的人。医院的忙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是如此人声鼎沸,人流量未曾减少。
一些特殊时间段和节假日只会更忙。
方夏熟门熟路,很快就到达目的地。精神科的候诊区,通常会比其他科室更富有戏剧化,浓缩了人生百种姿态。
烦躁到捶胸顿足的妇女,垂着头像小动物一样惊惧周边人触碰的女孩,苦大仇深的男子,还有一个窝在角落里背对外界的小男孩。
方夏靠近轻轻碰了碰男孩的肩,他似有所感,仰头,是一个和善的哥哥。
男孩眨了眨眼,动了动唇尖,天真探索的目光转瞬收回,继续沉默地扣着墙角角落的墙壁破损。
方夏笑了笑,两个酒窝在面颊轻轻漾起温柔的港湾,试探地摸摸小男孩的头,宽厚有力的手掌传递阵阵温暖。
男孩始终下垂的嘴角微乎可微地朝上提了提。
“方夏?”
一侧陈萱宁的带着疑问的唤声响起,方夏慌乱地收回手,下意识攥紧衣角,不可察觉地吸了口气。
一共没花几秒钟,他转向陈萱宁,展露笑颜道:“哎。”
正午的一束阳光折射过波光粼粼的玻璃,正好打在方夏的侧脸。
那刻,时间变缓了。陈萱宁看到了在光晕中漫舞飞扬的微尘,看到了方夏白皙干净的脸上毛绒绒的细毛,还有那朝气得清澈见底的表情,笔挺的身板穿着白衬衫,深卡其色的外套,宽大肥厚的裤子差点拖到地上,白球鞋,单肩背着帆布包像个小少年。
陈萱宁怔住,
方夏也沉浸在四目相对中。
……
直到唐睿的声音不合时宜出现,惊扰了这幕,他说:“萱宁,这位是?……萱宁?萱宁!”
“啊,哥……”恍然醒悟,宛如走出了桃花源的武陵人,惶惶终日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哥,这是方夏。”
“方夏,这是我哥,唐睿。”郑重介绍。
“不对,应该说是青梅竹马的哥哥。”唐睿看似随意地揽过陈萱宁,笑着看向方夏。
扑面而来一股气势汹汹的敌意,方夏没来由觉得唐睿不善。
不是因为他明目张胆宣示了地位,所以觉得不善。是就单论人与人初见的感觉,唐睿整个人散发的气质令他很不适。
虽然笑着,但总好像有一张什么面具戴着,显得全部都假里假气。
“你好。”方夏友好道,“陈医生,有个情况需要你帮忙判断一下,究竟是真实反应,还是假装的?”
陈萱宁还没完全从方才状态脱离,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会一瞬间发怔,方夏就忽然走近她。
他白皙干净的脸越来越近,脸上毛绒绒的细毛越来越清晰,陈萱宁屏住了呼吸,咽了咽口水,眸中全是方夏真诚的眼睛。
这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好像在她心上开了一枪。
停滞了心跳。
“陈医生?陈医……萱宁?陈医生……萱宁?……”两种男声混合,奋力叫着陈萱宁。
恍惚的她终于一点一点清醒,心跳一瞬间落空,黯淡、自嘲。
在低头几秒里,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堪堪维持住礼貌,“好,拿进来给我看看吧。”
警局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录下了胡舒阳失控的全过程,陈萱宁捧着方夏的手机一遍又一遍观看,严肃正经的侧脸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样子。
一丝不苟,旁若无人,窗外嘈杂的高呼打搅不了她。方夏一手撑着头,注视着她,情不自禁想起刚刚的事。
陈医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神?
因涉及刑事案件,唐睿被拒在陈萱宁诊疗室门外,极度烦躁地走来走去。
银边的眼镜细框泛着冰冰冷冷的光圈。
良久,陈萱宁放下手机,肯定地答复方夏,“这位先生,他应该精神方面的确有些问题,是受到什么打击了,对吗?”
“没错。”方夏收回手机,没再多说什么。
陈萱宁理解他的不便,温和的说:“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
方夏点点头,揣着手机打开了门,迎面唐睿青筋乍起的脸。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唐睿,立马恢复文质彬彬的模样,“方警官要走了?”话语里暗藏的意思巴不得他赶紧走。
方夏明明白白听出来了,不甘示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虚伪刻意地道:“我还会常来的,唐先生不用挽留。”
收敛起明媚笑容的方夏板着脸,别具压制感,丝毫没有邻家哥哥的模样,充满寒意的目光像蛰伏狼群的老练的猎手,像一百八十个心眼般警惕乖觉的鹰。
唐睿笑了,轻扶了扶眼镜,张开的手掌遮掩了嘴角的不屑。阴鸷一闪即逝,笑得有些痞丧,舌头滑过一圈尖锐的牙床。
“恕不远送。”微微低身作拜别礼。
这个警察,可真有意思啊。
唐睿摸摸嘴唇,一边阴影中阴郁的眼,一边是阳光下谦和温逊的学者。
波光粼粼的溪面,光影斑驳错落,有人在溪边捣衣,惊动平静许久的水波。青蛙躲在阴凉的草堆里哭诉春天怎会如此炎热,飞虫一下一下点着水面,被抛入溪水冲洗的衣物吓跑。
各种各样的鸟立在枝头、立在屋顶,婉转的唱歌,露骨地表达自身求偶的欲望。
桃花一朵一朵开放,魅力的动人;粉嘟嘟的樱花渲染了春天的颜色,绿叶交替,蓝天白云镶嵌,倒影在溪面。
锦江文苑边上的这条溪流,天气一热就会有许多人拎着一桶又一桶的衣服前来。临溪边,冬暖夏凉。
茂盛的樟树枝叶,天然的大伞,就算不洗衣服,那乘凉也是不错的选择。
几个自来熟的街坊邻居,东扯西扯,宛如一个大型情报交换现场。小孙孙伸着稚嫩的手,张罗着两条萝卜粗的小短腿,追赶白蝴蝶。
太阳躲进了云层,引起城市烦躁的源头不见,溪边却泛起涟漪,丝丝凉意。电风扇孜孜不倦地劳作,左右摆头。
炽热烘烤的柏油路,洒水车播放着音乐,慢悠悠地走遍整个洛城的交通主路。
水雾喷洒过每一片绿化带中的嫩叶,无意波及一两个行人,遭得一顿骂骂咧咧。不过车上的人听不见,也不会心烦。
叮铃铃铃铃……下课了,放学了。
学生一涌而出,家长一哄而入,两波人混杂在一起,一边往外冲,一边往里挤,堵塞了本就不通畅的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