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里,花开灿烂的桃枝上挂着悦耳作响的小兔子风铃,叮铃铃,叮铃铃……小兔子鼻翼一点粉红,明媚春光下,格外喜人。
桃花压满枝头,透着含羞温柔的劲儿,活泼又生动。
大院里的孩子夹着花棉袄,还未等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便玩心大发地跑去桃树下揽枝条欲摘花玩。
还未及桃树一半的身高,张着小手一次次折腾地往上蹦,一个脚步不稳摔倒在水泥地上,弄脏了新换的衣裳,惹得母亲抑或是奶奶抄起就近的扫帚,满大院追着打。
陈萱宁放学回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不由地会心一笑。
“张婶,又教训小宝呢。”
气急败坏的女人分出神看看陈萱宁,“这小兔崽子没一天省心!不像你啊,萱宁。”
又跑又跳的小孩向陈萱宁伸出摔得脏兮兮又破了皮的手,“宁宁姐姐,救命啊!”
“你闭嘴!小兔崽子还不给老娘停下!”
陈萱宁可不敢救你,张婶可是一时气急忘记手里正在剁肉的菜刀,将错就错能直接操着刀,杀进学校的“狠”人。
还是自求多福吧。
一阵风过,落英缤纷,陈萱宁摊开手接住一瓣馈赠。
她特别喜欢院里的这棵桃树,那抹清秀的粉色从不缺席小女孩长大的每个春天,春时开花,夏令结果。
“萱宁又来看桃花啊。”张婶一手提溜着皮猴的后脖颈的肉和衣领,一手竖着立起扫帚,和蔼的说。
陈萱宁礼貌地回答:“是啊,张婶。”
神情自若,假装没看见张婶手下的小孩挤眉弄眼地求救。
张婶道:“这桃花开了,我就知道你又得天天专门绕一大圈,就为看这花。其实我还挺闹不明白,这花三五六岔的有这么好看吗?”
陈萱宁下意识对面前女人粗俗的形容词不满地皱了皱眉,正要为桃花反驳,“不……”
却被她突然拉重的说话声盖过,“不过,婶没受过教育,文化屁点没有,不懂也是应该的。”
说完使劲揪了揪小宝的脖子上的肉,不安分的小孩瞬间爆发出惊天哭声,张婶骂骂咧咧地提着小宝走进屋里。
陈萱宁闭上眼,桃花的阴影下细细嗅嗅清新怡人的空气,春风羽毛般拂过肌肤,吹来花粉,勾得陈萱宁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她搓搓鼻子。
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世人只说它的粉嫩娇羞,而陈萱宁喜欢桃花的方方面面。
没有牡丹的雍容却是豆蔻少女般的娇俏,没有桂花的清香却活出自己的特殊芬芳,没有腊梅般凌霜傲雪却独占一方春光。
但她不像桃花,像桃花枝头的那一点嫩绿芽,只滋养自己的生机。
不需要关注,也不需要赞扬。
她敛着两片完好的花瓣仔细用纸巾包裹,揣进口袋,提提背上的书包,脚步轻快的回家。
“唐睿哥哥!”望见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陈萱宁兴奋地叫唤,一路小跑到他身边。
小时候的唐睿有些孤僻,邻里街坊对他都有微词。
小小的年纪性格上异常老成,有时候他眼里透出的光活像个八九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腐朽冰冷的眼神,很是渗人。
直到五年前陈萱宁一家搬进这片,与唐睿一家楼上楼下,也不怵他,乐呵呵地相处的非常融洽。
大家伙也就给陈老师一个面子,渐渐没有像之前那么的对唐睿避而远之,但不至于如陈老师家的女儿,成天“哥哥”“哥哥”的叫。
唐睿听见陈萱宁的叫声,没有什么反应,保持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
陈萱宁丝毫没有受到他冷漠的影响,兴奋地讲述她这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陈萱宁五年级,唐睿大两岁读初一,他单看成绩绝对是生活在每段童年里的著名别人家孩子,更别说既成绩优异又格外讨喜的陈萱宁。
“你很吵。”唐睿淡淡地讲话,一开口就驳陈萱宁的兴致。
陈萱宁愣一愣,失落地慢下脚步。
唐睿感知到她情绪低落,心里暗自想,碰壁次数够多,终于知道放弃了。
四周一下变得安静,只有停留在院里树木上的鸟雀时不时地叫唤,一声一声打在唐睿的心尖。
不知为何,明明日思夜想希望陈萱宁赶紧远离他,如今如愿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周围静得刺耳。
唐睿心里头晃晃扔掉奇怪的想法,努力说服自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感觉落在身后的陈萱宁的动静。
什么声响都没有,不会因为难过在哭吧?
一旦脑海里坚定了这个设想,唐睿就开始小幅慌张,犹豫要不要查看查看。
内心煎熬无比。
争斗许久,树上鸟雀的啼唱一声声催促唐睿做决定。
终于,他默念这是最后一次,咬着牙猛的一下回头,陈萱宁做着鬼脸腾地凑近唐睿的眼睛,吓得他连退三步,陈萱宁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唐睿哥哥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冷漠,那样没有人情味呢!”
唐睿气得涨红了脸,一路蔓延到耳根子,拳头握得紧紧,“哼”一声发誓肯定再也不理陈萱宁。
陈萱宁连忙拿起地上的书包,掸掸灰尘,抱在怀里跟上唐睿的脚步,继续刚才的话题。
红脸未消的唐睿气急败坏,自顾自地走路。
可嘴角的一丝笑容出卖了他内心。
一场暖意洋洋的风挑逗起地上零落的粉嫩花瓣。
忽然响起翅膀扑扇扑扇的声音,一只鸟儿立在刚才陈萱宁驻足的地方,懵懂地摇头晃脑。
*
窗外,门诊大楼后排房屋前的空地,一阵热闹的鼓掌,又一会锣鼓喧天的鞭炮声。院长爽朗开怀的笑声盘桓每个医护人员的心头,好奇的水滴汇成小溪,驱使人们扒拉着窗台张望。
陈萱宁安之若素,有条不紊地接待患者,眼睛时不时瞄瞄墙上的挂钟。
三楼门诊部一处角落人头攒动,得闲的护士谨慎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偶尔偷偷摸摸地探出头观察,七嘴八舌激烈的小声讨论着。
人堆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护士生怕惊动不了别人似的一拍手臂,“我知道他!是刚刚负责跟医院签约的那个带头人!”
二十九岁的唐睿不再孤僻,一张巧嘴,满腹学识,五官端正之上的帅气,走到哪个市场都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一身正式的西装,白皙瘦细的脚脖子在黑色板挺的西裤下露出,手指夹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旋转,百无聊赖地坐在三楼候诊区的位子上,一双长腿委屈地缩成一团。
造成精神科一度小型混乱。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按回她,瞥瞥唐睿并没有察觉,花痴道:“是吗是吗?好帅啊,又这么厉害。”
“你们说,签约都结束了,他不走,在这干嘛?”
“是不是看中咱们科的女生了?”
“什么什么?那会是我吗?”
旁边的人上下左右打量一通,半开玩笑,“就你啊?怎么可能,要看中那也是我好不好,我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呐。”
众人“咦”地一声,都不赞同彼此的魅力足以吸引唐睿。
唐睿一坐就是一下午,中间躲墙角偷看的人换过几轮。他闭着眼睛养神,微仰的脖子间喉结无意识滚动,吞咽口水。
……
灰蒙蒙的天和瑟瑟冷风警示居民强冷空气还未完全离开,羽绒大衣和厚棉袄仍大有用处。这年是寒冬,再加上冷空气的助力,洛城市最近几天的气温基本都跌破零点。
冻得红彤彤的双手,剁剁冷冰冰的双脚,街道边光秃秃的树干上工作人员张灯结彩地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树下油漆工拿着刷子沾沾白色的油漆,给树穿上新衣。
临近春节,老城区的人们热热闹闹地赶集市、采办年货,冲淡了城市突发大水的恐慌。
东区的一家炒货店里,店主与顾客一来二去问价,激昂的情绪高涨到顶点。
门口,庞大的正在拌炒坚果的机器整天无休,打工的伙计掏掏耳朵,勤快地守着大家伙不断加料、出料,炒够满满一筛的花生,利落地抖搂出杂物,倒入空空如也的售卖槽里。
早早就等着这批货的客人忙不迭涌上,撑开印了“恭喜发财”四个字的塑料袋子,一把一把装入自己囊中。
热乎乎的花生温暖冷冷的手,年味跟着钻进心窝。
店主堆起笑脸,收足了红彤彤的票子。
西区就没那么热闹,除了人为装点的新年元素,人们的生活依旧两点一线,勤勤恳恳地算着日子继续打工,休闲时穿梭在高雅精致的奢侈品店,小有成就地回望过去此刻的自己,并不在意新年的到来。
没有压岁钱收,年龄还得加一岁。
*
下班时间准点降临,恋恋不舍美色的护士一步三回头,难得磨蹭着动作。
陈萱宁归档好今日份患者的情况资料,收拾完桌子上的物品,拎起包迫不及待地出办公室门,没几步就看见一片空荡荡椅子上特别大只的唐睿。
她克制不住笑意,雀跃地奔向唐睿。
走得慢的吃瓜护士瞬间彻底挪不动道了。
“等了我多久?”陈萱宁离唐睿一步远的地方被一排铁椅挡住去路,还未等他回答,急忙补充,“我下班了,现在咱们走吧?”
唐睿低声沉着嗓音笑起来,丰富的诱惑迷人,他起身走过来抱住陈萱宁,头搭在她肩膀上,吮吸独有的体香,许久未开口而嘶哑的声音,“好啊。”
吃瓜护士骇得掐紧另一个同事的手臂肉,四目相对,说不出话来。只是脑海中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风驰电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那么余纪白是我的了!
陈萱宁不觉动作有异,大大方方牵着唐睿的手经过已经石化的护士身边,友好地说:“今天怎么下班这么不积极啊?”
护士们尴尬的掩饰着笑笑,东一句西一句胡诌理由,末了,八卦地问:“陈医生,这是你男朋友吗?好般配哦。”
“这是我哥哥,一起长大的……”上下层邻居,不是亲哥哥却胜似亲哥哥。
陈萱宁话还没有讲完。
唐睿大叫一声打断,弯着腰捂住脚踝直喊难受,吓得她赶紧终止话题,全心全意蹲下身检查。
“青、梅、竹、马。”
他的口型,对着护士们一字一句。
“没什么问题,谁让你大冬天穿西服露脚踝,活该难受啊。”
“这不是工作需要么?”
陈萱宁不好意思地对那几个护士表示歉意,扶着唐睿一瘸一瘸地走远。
护士堆里有以前在骨伤科病房照料过的,耳熟能详瞧惯了瘸腿的病人。她一看唐睿的瘸脚就透着生疏和刻意,多半是装的,滋溜冒着酸水地说:“看来陈医生她男朋友,还不愿意跟我们分享他俩的故事嘞!”“可他们是青梅竹马哎!”
众人啧啧称奇。
三分钟后,聊八卦的护士群,轰轰烈烈地炸开了花。
唐睿张开手掌扶扶银边的眼镜,贪婪地享受着陈萱宁的关心担忧,有些得意。
他早就发觉这些暗中观察的护士。
这是一群最好的观众。
……
“赵蕾!赵蕾!”
刘边清拦下叫魂似的陆诚,可千万不能扰民。
陆诚就要挣脱,好在赵蕾闻声及时赶出来,“一听声就知道肯定是你俩,快进来,给你们看鉴定结果。”
白纸黑字的报告,板上钉钉的事实。
陆诚心潮澎湃,脑海忽然浮现许多张人脸,戴着面具强撑光鲜亮丽的李义行、痛哭绝望的吕临岚夫妇、处处奇怪的周慧……
还有几年前意气风发,青涩脸上写满“我要报效社会”的方夏和几年后亲口说着“不后悔”的他……
陆诚又想起那天医院的女孩,仅仅三言两语、一面之交,可她的笑容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得多了就品出一丝不同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作祟。
他看到憨厚勤快却并不足以独立查案接替队长担当的刘边清,又看到老石指着助手王珂橘的鼻子爱之深责之切。
他看到警局一张张鲜活的脸、梁勇露出满意的笑……
他仿佛又回到年迈慈祥的师父身边,握紧老人家病危床上颤抖的手,一遍遍保证,“一定不会让罪恶埋藏。”
可是,忽然,就有些疲惫。
陆诚无力靠在方向盘上,从发现线索狂喜至全身血液沸腾到逐渐凝固冷却,几天的忙碌案子却似乎回到起点。
他回想起刻入脑子的档案,李蝶和吕临岚十七岁的年纪,究竟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两个女孩。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潜藏在深处的真相。
“哔——”
后排车子震醒惆怅中的陆诚,他抬眼看,早已变绿灯,甚至旁边的计时器已经开始倒数就要换成下一次红灯。
忙开动车,嘴里念念有词的对后面所有车子的车主表示抱歉。
“荒山上的泥土因为雨水冲刷而混合交杂,某一份样品里居然检出了李蝶的DNA,真是意外啊。”
赵蕾的声音历历在耳,他要再去荒山一趟,探索那些还没暴露的丑陋。
作为晕车人士的他,此刻又是一人独占全车,自然大开窗户。
舒心地感受阵风吹散呕吐的念头,悠扬爽朗的车载音乐褪去他心头的迷惘。
又一次,再启程。
……
孤零零的一座矮山杂草丛生,枯枝七零八落的四仰八叉,一条人为踩出的小道蜿蜿蜒蜒,延出菜地一块块,长势极好的青菜含着清晨滴滴霜露。
陆诚大步流星路过隔离带封锁的区域,眼神无意地横扫四周。
走出几步远,黯淡的眼眸突然迸发出光芒,他回去撩开单薄的隔离带,靠近吕临岚埋尸位置,捻了捻地上的泥土,又用力跺跺附近的土地。
雨水浸润过的黏土,因为是背阴面仍残留水分还能粘住鞋底。
陆诚感受着脚下土地的软硬,忽然踩到一块明显松散的。
心头闪过的猜想得到一些印证。
陆诚看着自己用手刨出的土坑,越发肯定。里面的泥土松松垮垮,不像许久未翻动的样子。
说明原本吕临岚尸体是深深掩埋在土地里,不久前刚被人挖出,再盖上薄薄的土层。
成为警察所知的现场模样。
这样做总不能是为让警察早点发现尸体吧,陆诚被自己逗乐。
笑了一会后,他敛住笑容,无缝衔接变得特别严肃,皱着眉死死盯住那个土坑,涌出一个极其打脸的设想。
万一那人就是利用这种下意识的想法而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呢?
黏土顽固地沾染陆诚的手掌,他找了一处山泉汇成的水泊,蹲下身仔细清洗。
附近许多菜地,小水泊估计是菜民用于种蔬菜的灌溉用水。
它顺着山势在案发地点上方,被一棵粗壮的树干和矮小丛生的荆棘挡住,陆诚也是绕了一圈才发现的这个水坑。
他洗好手,抬眼的那刻,余光瞥见一个可疑的东西。
他探出身查看。
扒拉开毫无章法乱生长的荆棘,他看见那个可疑——一个鞋印。
带着鞋底的花纹深深地嵌入泥土里,历经暴雨却没有消失,鞋印之上的荆棘有被折断的痕迹。
至少站了四五个小时。
而且,还得是下雨那天,印记才会如此清晰留下。
陆诚怀揣大胆的假设,踩上那个鞋印,猫着身子蹲进荆棘丛里,很快发现另一个配对的左脚印。
又突发奇想地往案发现场的方向看去。
惊奇地发现视线特别明朗,一览无余那边所有的植株,可自案发现场观察周围却不会轻易发现这个普通杂草丛后的躲藏的人。
细思极恐。
那天有人蹲在这里看着报案人离开,看着警察来、警察走,看着自己的目的一点点被实现。
洋洋自喜。
陆诚拿出手机咔嚓几张高清的照片,传给赵蕾。
赵蕾的回复很快,“这种鞋印市面上很普通,根本无法对应到每个人,不过……”
就像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一句话偏就不一起打完再发送。
“不过,这个印比一般成人脚印偏小,估计在34-35码之间,要么是脚偏小的成人要么就是还在发育的青少年。”
陆诚心说,你这最后一句补充的,是觉得我想不到吗?
他直接怼了回去。
收到赵蕾的一个死亡微笑表情。
陆诚汗颜着没再回,收起手机。山上的冷风呼呼的吹,吹来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他沉思片刻,动身下山。
梁勇惜才爱才,才会对他百般操心和管教。
答应师父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所以他要再努力亿次,唤回接班刑警队队长具最强竞争力的候选人方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