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柳絮云坐在床边给弟弟擦身子。
他们被宁清安置在客栈,柳端云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不过就算只有一刻平静也好,就让他和弟弟这样待着。
柳端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还发起高烧,他一直在用凉水给他降温,
还在那处给他上了消炎镇痛的药粉。
烛光摇曳,暖光洒在柳端云惨白的脸上,活像一具蜡黄的尸体。
只有缓慢起伏的胸膛才证明这是还有气的活人。
看着弟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柳絮云悔不当初。早知道会受这种侮辱。当初兄弟二人不如一起投缳。
柳端云嘴角颤抖,指甲扣进肉里。
苦,太苦了。
他从来不知道活下来居然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都怪他,他不甘心,没有随着父亲一块撞柱。当时他想着,就算被踩到泥土他也要活。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查明真相,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他们家原本是莫州极有名望的家族。
书香门第,大儒辈出,清贵无比。
不知为何飞来横祸,一朝家破人亡。
家产充公,女郎处死,男眷充做罪奴。
天大的冤枉!
她虽养在深闺但他也知娘亲为人正直,家里用度简朴,怎么就成了硕鼠贪官。
看着奄奄一息的弟弟,柳絮云眼角流下血泪,
他错了。活着太难。
他以为自己学富五车洞察世事,其实他什么也不懂。
他以为自己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其实他根本经受不住。
若早知今日的下场。他当初应该亲手送端云上路,然后再了结自己。
一滴血泪顺着柳絮云的脸庞砸在他的手背,开出了一朵小花。
他太天真了。
轻信别人,高估自己,低估困难。
曾经他的未婚妻张娘信誓旦旦说要救他,让他坚持住。
他将张娘当做黑暗中的光,翘首等着情娘来救他。
他被人从大牢卖到了青楼,处境越来越恶劣,情娘还是了无踪影。
带着弟弟苦撑,最后传来的只有张娘成亲的消息。
他呕到吐血,
这等薄情寡义的女人还被他视作希望。
柳絮云恨不得剜掉自己的眼睛。
这次他又辗转到了别人的手上,前途未卜,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里还会有比窑子更肮脏的地方。
……
天刚亮,赵符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接应那两人。宁清是官员身份,此次来莫州更是有幽州官府颁发的文书,她将文书送与赵符,希望他们出城能更顺畅一些。
宁清在这边忧心忡忡,
那边赵符游刃有余,她改头换面,变成一白须老者,招摇地接上那两个男子,晃了一圈悠哉出城。
文书很好用,她的马车被顺利放行,但是赵符知道自己早已被盯上。
不过她倒也不慌。
若是几个妓院的打手都能动她,那么她这些年的生意也做的太失败了些。
只一个早上,赵符就得到了柳家两兄弟的详细资料。
柳家是莫州的清贵人家,官虽做的不大,但是学问出众,大儒辈出,著书立作。
在当地甚至整个康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但是就是这么个清贵人家被卷入了一场诡异的贪污案。
名声毁尽不说,还家破人亡。
柳家两兄弟现在是柳家仅存的活口。
柳絮云才情绝艳,还是贵公子时就名满莫州有一众爱慕者。现在沦落青楼,排队点他的女郎能从锦河边排到城门外。
摘星楼对他寄予厚望。
从云端跌落的白天鹅,
她们将这个作为柳絮云的招牌,把他当做摇钱树培养。
摘星楼花了大价钱去赎下这个罪奴,为了牵制他,一块把他的弟弟也赎回。
柳端云长相平淡,她们只当他是个人质留作后手。
果然,柳絮云性格坚毅难以驯服,不管是用药还是用武力,他怎样都不屈服,老鸨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但又不能像对待那些普通货一样给他破身。
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柳端云身上。
她们不愿意弄坏柳絮云,那就把各种脏污手段使在柳端云身上。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弟弟被玷污受虐待,
摧毁他的意志。
赵符一边赶马车一边看线报,
赵符啧了两声,看完伸了个懒腰。
窑子常见手段罢了,但是对普通人却是招招致命。
也苦命人,
这两兄弟的身世也非常跌宕,不过比起她来还要差点。
赵符眯起眼睛思索,她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五柳要发好心,那么回报就由她来索取。
这两人培养培养,也可以用。
赵符嘴角含笑心情由阴转晴,
也不算白忙活,收了两个好货,特别是这柳絮云,以后恐怕有大用处。
她将信纸卷上胡萝卜放到马儿嘴边,马儿嗅到胡萝卜味大嘴一张,将卷着纸的胡萝卜嗦了进去,大嚼特嚼。
出城后,
马车哒哒走远驶入了林间小道。太阳初升,树林里晨雾弥漫。
赵符坐在车外悠哉悠哉地赶车,云里雾里的快活又惬意。
一阵动静惊起树林的飞鸟,
几道黑色身影闪过树梢,在林间潜行,在黑衣人前方有一群凶悍的女人,远处还有一位白须老者驾驶的马车。
等到人烟稀少,黑衣人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挨近了打手,趁她们在喝水休整之际,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树上倒吊下来出现在打手的背后。
黑衣人捂住女人的嘴,
手起刀落间,一个个打手被割喉,
无数处鲜血喷射,像诡异的猩红喷泉,林间弥漫起一层血雾。
只留下了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
车内柳絮云忐忑不安,他怕有人追杀,时刻提心吊胆。但出城很远之后还是一路平安。
周围的动静就是小动物的打闹和鸟鸣。
静的吓人。
她不知这赵先生是什么身份,她看似和蔼可亲但眯起的眼睛深不可测。
柳絮云和她对视身上就发寒,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现在虽有满腹疑问,但她也不敢张口和这白发老者搭话。
马车静静行驶几个时辰,
停在了一家茶棚面前。
赵符轻扣车门:“两位公子,出来吃些茶吧。”
“稍作歇息再上路。”
柳絮云掀开车帘抱着水袋出来,原来他们已经行驶上了官道。
她惊愕地打量周围,
茶棚生意兴隆,坐满了来往行人,马棚里也有马在大嚼料草。
周围人来人来,车流不息。
真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逃出城了!
一路风平浪静。
柳絮云意识到这位赵先生也不是简单人物,他恭敬地冲她行礼,
“多谢先生搭救。”
“不必多礼。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赵平露出她的招牌笑容,她眼睛嘴角上挑看着笑眯眯,但那笑意不达眼底。
盯久看反而还有几分诡异。
柳絮云对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她趁机搭话赵符询问宁清情况。
“不知恩人现在如何?”
“我兄弟二人还想亲自和恩公道谢。”
赵符呵呵一笑,只道:“渴了吧,快入座。”
柳絮云得个没趣,心知她不想与自己多言,便老实闭嘴。
赵符在一旁悠闲吃茶。
柳絮云打了些茶水包了几块茶点,又钻回车厢去照顾弟弟。
……
宁清在远处目送赵符出城,
之后她便去周府拜访。
赵符走后,宁清少了软肋只觉得浑身都轻快不少。什么杀手强人,来多少她砍多少。
但是敌在暗她在明,还是不得不防备点。
宁清在腰间,腿间绑了不少暗器和匕首。还有赵平塞给她的毒药也备了些,她将毒粉藏在戒指中。
赵平不愧是江湖人士,他身上总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现在她手上戴的宝石戒指内里中空,那颗红宝石可以掰开,她可以往里装东西。
只是容量较小,装一些出其不意的毒药最好。
若不是看起来太过奇怪,宁清真想双手戴满十个戒指。
珠光宝气,男里男气的又如何。
还是小命重要。
不过今日去拜访周峻山不能太过肆意,
宁清只戴了两个戒指,头发上的“银”簪子也是尖利无比的凶器。
那簪子质朴典雅,看着是银白其实是制作兵器的精铁,硬度惊人。
宁清拿着它有信心戳穿敌人的脑袋。
毕竟大力出奇迹。
宁清装扮整齐,雇了辆豪华马车,排面十足。
她头戴玉冠,身穿月白广绣长袍金银暗绣仙鹤,腰系羊脂玉环佩,既飘逸又贵气。就像从天上下来的仙人。
到周府大门时,她递给门童帖子,然后被引入府邸。
一入府是影壁造景,石壁雕刻着精致的山水图画,影壁之前还有几颗幽幽青竹。
然后小童带她走入了曲折游廊,前边似乎是外院,多是佣人仆役所住,
进了几重院子之后才来到了主人家待客的大厅。
宁清差点被绕晕,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
可不就是?
只是到个客厅她就穿了四五个院子,
都不知道这周府到底是几进,比她岳母家还夸张。
一路上宁清装作淡然,但是心里酸的冒水。这莫州实在太富了些。
周峻山的私宅一看就造价不菲,和她在现代参观的园林不分伯仲。
亭台楼阁、怪石造景、清新水域……
非常有意境,品味非常好,但是也真是贵!
周峻山寒门出身,竟有如此私产,
她的府邸比皇家园林还气派,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银钱!
周府亭台楼阁林立,之间还点缀着翠竹和怪石,主人家似乎格外喜欢怪石造景,她见了许多巨石怪石叠堆在一起,陡峭嶙峋,气势不凡。
府内还有弯弯曲曲的水道,上有鸳鸯和各种水鸟嬉戏。
似是活水,
宁清断定在园子的深处一定有一大片水域。
热天里周家人说不定还可以在府里划船采荷。
宁清酸倒了牙,她怎么就不是周峻山的儿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