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轻舟身体一会热一会冷,烧得瞳孔都溃散了,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喉咙沙哑的厉害,像是吃了一把沙砾,直碾过嗓子眼,划得满是伤痕。
他甚至叫不出一句不要走,只能无助地抬手抓着狄玉的衣摆。
狄玉当然不可能撇下他就走,转过身把晨轻舟抱到怀中。
“没事没事,我在呢,别怕,妻主就在旁边,不会有事的,怎么样了头疼吗?能说话吗轻舟?算了先不说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狄玉哄着他,又怕吵到人,没说几句就闭嘴了。
她本意想让晨轻舟好好休息,哪成想晨轻舟在她不吱声后的反应特别大,突然间就有了力气,非要挣开狄玉的怀抱,攀坐在她腿上盯着她看。
似乎是在辨别她到底是谁。
晨轻舟浑身就两件衣裳,闹腾时系绳还松开了,单薄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他打了个哆嗦,咳嗽了好几声,那声音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听着都能感觉到难受。
狄玉赶紧把被子扯了过来。
“哎哎!乖,先不闹,先把被子盖上,你这都没穿几件衣裳,又着凉岂不是要烧成傻子啊?轻舟听话,我在这儿呢,我不走,来乖乖让妻主抱着好不好?”
晨轻舟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乖巧地蜷缩在狄玉怀里。
狄玉怕他烧坏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抱着他,轻轻拍打着晨轻舟的肩膀,想着赶紧把人哄睡着。
晨轻舟缩在他怀里,埋着脑袋,也不怕不透气,死活不肯抬头。
没过一会儿,一阵细细抽泣便由怀中传出。
狄玉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看他,可晨轻舟不让他看,流着泪哽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却不能道出口。
“怎么了这是?很难受吗?,不行的话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夫,还是说有人欺负轻舟了,出了什么事和我说说?”
狄玉连他为何哭都不清楚,无力感在焦急催促下更加强烈,她抱着晨轻舟,先去打了杯水给他喂下去。
晨轻舟喝了水,许是闹困了,眼皮子重得厉害,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方才哭得太狠,即使是睡着了哭嗝还是没有止住。
眼尾殷红,鼻尖也泛着不健康的绯色,嘴唇干裂,渗出了一丝血迹,小小一个人儿蜷在厚重的被子里,瞧着更显可怜。
狄玉心底抽抽的疼,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狄玉不敢再耽搁,匆匆出去寻了大夫回来。
狄玉脚程快,因常常给晨轻舟去寻补药,她和药堂老大夫有些交情,那童子见她来了,也知道去打招呼。
狄玉交代了一下情况,拉着老大夫就往家跑。
“急什么急什么!出诊箱还没拿呢,真是急躁。”
狄玉当即飞奔回去拿了药箱。
回到家,大夫诊了脉,又细细查看一番情况,才对狄玉道:“这么久才叫看,差点就烧糊涂了!快去烧水给他擦擦身子,我给你写个药方,抓了赶紧煎出来喝。还有小年轻妻夫肝火旺我知道,但你也要注意着点啊。”
狄玉无地自容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她按照老大夫的指示去做,先把药抓回来要紧,接着便是烧水煎药。
热水烧好,狄玉给晨轻舟擦了擦身子,盖好被子便出去看药去了。
砂锅还熬着药,浓重苦涩的药草味飘荡在院子里,熬出来的药汁是墨黑色的,看着就瘆人。
狄玉将药端了进去,先把药放到床头,随后小心翼翼抱起晨轻舟。
吹了吹药,等到了适口的温度,狄玉这才把勺子贴到晨轻舟唇边。
“来,张嘴,轻舟最听话了是不是?先把药喝了。”
这药甚苦,刚一入口晨轻舟便把脑袋扭开了。
他推搡着,眼皮紧闭,眉头也皱着。
“苦,苦的,不要……”
狄玉眼疾手快把碗收了回来,不然就要被晨轻舟扑腾的手掀翻了。
“乖,乖,喝了就没事了,只有一点点。”
“不,不要!”
晨轻舟不肯喝药,准备了糖也没用。
狄玉也不敢强迫他,灌下去又怕他呛着会更加难受,真叫人发愁。
“就几口而已,我们一下就能喝完了,不怕好不好,喝了药才能好的快些,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都怪我这段时间忙起来忽略了你,等你好了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来乖,先把药喝了。”
晨轻舟捕捉到了关键词。
“真的,真的什么都答应吗?”
狄玉眯起眼睛,有些不解,嗯?小夫郎也会玩心机了?
不过眼下很明显这药才是最大问题,别说一个要求,就是提再多的,狄玉也不会拒绝。
“好好好,都答应你,先把药喝了,做什么都成。”
狄玉连哄带骗总算忽悠晨轻舟把药喝下去了,她出了一身汗也没去洗,守在床边看着晨轻舟,时时刻刻注意他的身体,生怕再烧高去,那可真就要完了。
好在老天有眼,晨轻舟睡了一觉,药效起来了,睡醒时已经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
狄玉还守在床前,见他醒了忙问道:“怎么样?身上还有什么地方难受吗?来,先喝点水吧。”
晨轻舟想说话,然后发现嗓子不堪重负,连勉强发声都做不到,狄玉正好把水递过来,他便凑上前喝了半杯下去。
水润过喉咙,晨轻舟总算舒服了些。
狄玉问:“饿不饿?我煮了骨头粥,要吃的话我去热一下,放了有一会儿了,怕是凉了。”
晨轻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他的胃比他先行一步叫出了声。
狄玉立马就去温了粥,一碗粥端回来,给晨轻舟喂了半碗,他便摇头不想吃了。
狄玉没逼他,收拾好碗筷碗筷继续坐在床边。
狄玉抚起晨轻舟耳鬓碎发,柔声道:“还难受吗?”
晨轻舟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狄玉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开口道:“昨夜……昨夜是我的错,不该碰那东西的,还喝醉了回家,下次定不会这样了,别生气行吗?”
晨轻舟抓住她的手臂,放到还有些烫的脸上蹭了蹭,不顾嗓子的疼痛,说道:“我,我没怪妻主的,那些事,寻常妻夫都会做的,怨我没盖好被子,妻主提醒过了,我,我没注意,昨天只是个意外,没事的。”
他生病已经浪费了狄玉一天时间,怎么还敢怪罪狄玉。
晨轻舟说的话极其卑微。
生病的人心理很是脆弱,许多小事都能让他们难过起来,可能对方只是一个无心之举,晨轻舟就能联想到九霄云外,什么歪理都能悟出来,自己一个人待着也能难过起来。
这会儿狄玉在旁边了,那种难过陡然放大,一寸寸压垮晨轻舟,害得他神经紧绷。
晨轻舟现在只想狄玉在自己身边抱抱他就好了,要了抱便想一直贴在一块儿,但又觉得这太自私了,狄玉有忙不完的事情,她总不能在家陪他闹的。
晨轻舟收回手,不敢去看狄玉。
“我,好很多了,我先睡了,妻主也早些歇息吧。”
他不会撒谎,闪躲的眼神很是明显,狄玉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不对劲,她发现时脸色立马就沉了。
晨轻舟有事瞒着她?
狄玉从来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出了事必须要搞清楚,要么就解决掉,拖着拖着,谁知道会怎么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还是说有人欺负你?”狄玉摆正晨轻舟的脸,逼迫他看向自己,很是严肃地问。
晨轻舟嗫嚅半晌也没说话,只是可怜巴巴望着狄玉,那双刚刚哭过的眼还红肿着,里头盛满了委屈和水雾,叫狄玉怎么也板不下脸。
“嗐……”
狄玉妥协了,她家小夫郎偏偏只吃软的,稍微凶点便说不出话。
怪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逼迫晨轻舟说,或许小夫郎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何来解释。
狄玉替他拭去泪,努力让自己的脸色没那么冷厉。
“能跟妻主说说怎么了吗?之前不是说过吗,不能骗人的,来,有什么事说于我听听,还是说这是轻舟的秘密,不能说出口?但是为什么要哭呢?”
晨轻舟吸吸鼻子,悄摸看了狄玉一眼。
当然,他的小动作压根瞒不过狄玉。
“难道说轻舟已经开始厌倦妻主了?讨厌到要躲起来落泪?”
“不,不是!”晨轻舟立马就急了,扶着狄玉的肩膀坐起身。
他没想到狄玉会这么想,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便慌了神。
晨轻舟不掩慌张,口中略带紧张地开口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想与您说,但是,但是……”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他道不出口,或许是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很任性,明明现下就已经很好了,他却想要更好的。
“没事的,慢慢来,有什么事想与我说的?”
狄玉也稳住了心态,细声哄着。
“妻主方才答应我的事可还作数吗?”
狄玉一愣,有些想不起这茬,只见晨轻舟眼里的希冀渐渐黯淡,哪里还管自己说过什么,只管点头先认了。
“作数,当然作数,你说吧。”
晨轻舟垂下眼皮,搓着手指头,轻声开口:“您,会,会娶二夫郎吗?如果,如果会的话,求妻主不要抛弃轻舟,求您了好不好?”
狄玉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像生锈了的齿轮,死活转不动。
“你担心这个?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晨轻舟其实不太敢说,但是狄玉正死死盯着他,这视线太过灼热。
“您,您昨夜归家,身上的胭脂味很重,而且,而且喝了好多。”
“这和你认为我娶别人有啥关系啊?”狄玉给他说急眼了,真是这破酒就不该喝。
狄玉哪里清楚,那些地方的酒,多多少少都掺杂了些东西,尤其是遇到慕北柠这样有钱的主,那都是想方设法要爬床,能捞到一点就足够吃半辈子了。
狄玉太过大意,竟是连这都没发现,这不就吃了个大亏。
“可是,这种香味只有在红馆地儿才能见着,我这般愚钝,您厌弃也是应该的,若您娶了新的夫郎,贬于奴才或是什么都成,只求您别不要我,轻舟别无所求了。”
晨轻舟看过太多妻夫因其他夫郎的加入而散掉,南国一妻多夫制,女人多娶几个夫郎都是无所谓的,自狄玉昨夜带着一身香气回来后,晨轻舟便反思了好久,他做错什么了吗?狄玉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榆木脑袋没想明白,他极怕狄玉会带一个新人归家。
他怕这个家会像从前见过的那般,男人之间勾心斗角,只为争取妻主的一丝爱意。
他是个愚钝的货色,根本争不过别人。
狄玉有权利纳娶,晨轻舟谁也怪不到,他只怪自己,怪自己蠢笨,没能让妻主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
担忧悄然而至,晨轻舟便开始担心起往后,妻主会抛弃他吗?没关系的,能陪在妻主身边就好了,即便是做奴才。
晨轻舟安慰自己,试图掩盖那些溢出的委屈不甘。一个男人罢了,怎么敢乞求一妻一夫,妻主可以爱他,但总不会一直只爱他。
晨轻舟只希望能待在狄玉身边,哪怕隔着屏障也好。
“你竟是这般想的?”
狄玉眼睛都睁大了,死死看着他,怒火攻心,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真是……”狄玉扶额,气得想打人,但一瞧见晨轻舟的脸,就怎么也下不去手。
“你是这般想我的?是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说说你离了我要怎么活?你这条命都是我救过来的,承诺说嫁于我,莫不是想要食言,胡乱说些话来气我?”
狄玉越说越气,照着晨轻舟的屁股打了两下。
晨轻舟本就被她厉声呵斥吓住了,当下又挨两巴掌,水汽氤氲上来,便是又要哭。
“不许哭,细声细气哄的话全当耳旁风了,你以为我是忽悠你的?一天天闲的,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气我,喝酒对你做了那些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但你说的话,脑子里那些事情,通通给我扔了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