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的成人礼,在宾主尽欢中结束。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场,孟明玉也拎着包,准备一会儿上车回家,却被今日宴会的主角叫住了。
孟宴臣喊住了她:“明玉,等下要不要一起散步回家?”
举办成人礼的公馆离他们家并不算太远,徒步走回小区的话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不知道孟宴臣为什么心血来潮,提这种建议。
不过作为寿星的请求,孟明玉不想拒绝。
“好呀哥哥,那等我换一身衣服,啊,还得和妈妈说一声!”
她现在穿着礼服高跟鞋,在这种冬夜要穿高跟鞋徒步三十分钟,可能只有特种兵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左右孟宴臣也不是外人,她在他面前不需要维持什么集团千金的形象。
和哥哥一起散步,穿着运动鞋、休闲服轻装上阵才是正解。
孟宴臣笑笑:“好,我等你。”
只有系统乐乐不满地抗议:
“干什么啊宿主干什么!不许换不许换!你现在这身衣服很漂亮!你们俩就这么走在一起很浪漫!很唯美!很梦幻!”
孟明玉冷酷无情地镇压了它:
“你是对北方冬夜的气温有误解,还是对京城的妖风有误解?”
“我现在这身衣服很单薄!放我这样出去走,我很冷!很累!很想死!”
*
趁着孟明玉去换衣服的功夫,他已经和爸妈打好了招呼,对于他们二人散步回家的决定,父母都很爽快地同意了。
孟怀瑾笑呵呵地感叹了一句“还是年轻人旺盛啊!”,
付闻樱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叮嘱道:“天气冷,别冻着了,早点回家。”
等孟明玉换好了衣服出来,孟宴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依旧带着那副金丝眼镜,穿着大衣等在门口,长身鹤立,端方如玉,气质清冷又温柔。
乐乐看着孟宴臣几乎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剧的穿搭,又看了看把自己裹在温暖羽绒服里的孟明玉,狠狠地摇头,恨铁不成钢!
“走吧。”见孟明玉换好衣服下来了,他颔首说道。
孟明玉和孟宴臣并肩走在冬夜里。
“生日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孟宴臣率先开启了话题,“谢谢你,明玉。”
他在“非常”上咬了重音,不过就算孟宴臣不加重读音,他的语气足够认真、足够真诚了。
孟明玉摆摆手:“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哥哥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嘛。”
孟宴臣摇头:“这份礼物太贵重了。”
贵重的是心意。
孟明玉已经做得太多了。
要给他准备这样一个蝴蝶园,背后需要耗费多大的心血与努力,他再明白不过。
入冬以来,孟明玉整个人都像被扭紧了发条似的,在国坤上下忙得团团转。
在这期间,还要亲自规划建设一座蝴蝶生态保育基地,这份生日礼物,占据了她的多少时间?又有多少个日夜,她会因为要花费精力给他准备惊喜,而忙碌到天明呢?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说这是她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孟宴臣想。
如果不是十分重视,以孟明玉追求效率的作风,大可以挥挥手豪气地直接花钱解决。
“下雪了。”孟明玉说。
他们走着,走在半路,天空中突然飘起零星的雪花来。
今夜风不大,雪静静落下,飘飘洒洒,沸沸扬扬,像旋转的晚星,又像轻柔洁白的羽毛,飘落在天地之间。
也像是今夜,那场梦一般的、盛大的蝴蝶金雨。
孟明玉伸手去接雪,而雪花落在手心里,转瞬就融化成一点小小的水渍。
“化了……”她喃喃感叹。
明玉从小在南方长大,能体验大雪的机会寥寥可数。
学生时代一直好奇北方的孩子们冬天打雪仗、堆那种一米高的雪人是什么样的体验。
即使长大后,她有了去追逐雪的自由,她可以去瑞士的顶级雪场滑雪、去北海道泡私人温泉、去德马里赏冰雕……
可那种感觉,和少年时代的单纯地期待一场大雪的心态,到底是不一样的。
孟宴臣也没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雪,同样想起了宴会上孟明玉用全息投影造出的一场金雨。
这场雪有变大的趋势,现在正如柳絮般纷纷扬扬,漫天飘洒,整座城市慢慢覆盖了白皑皑一层薄毯。
“明玉。”在雪夜里,孟宴臣唤她的名字。
“哥?”
“明玉,”孟宴臣的金丝眼睛上泛起了一层白雾,孟明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轻轻地问到:
“你原本叫什么名字呢?”
孟明玉的血液瞬间冻住!
此时的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二人。风声,雪声音,以及系统的尖叫声她已经全都听不见了。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擂。
孟宴臣发现了!
她虽然想过被发现她鹊巢鸠占的可能,虽然考虑过一切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可在她的设想里,那也应该是发生在她孤注一掷地跟大伯摊牌“自己来自未来”之后的事情了。
……孟宴臣居然这么敏锐!
她该怎么办?!
因为太过于在乎这份亲情,一向淡定的孟明玉方寸大乱。
她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家长发现之前一直把错误藏着掖着。
可有一天问题曝光,她因为曾撒下弥天大谎而罪加一等,手足无措。
雪花落在孟明玉的羽绒服上很快融化、变成水珠滑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而孟宴臣的大衣上,水珠已经凝结出细细碎碎的冰晶了。
孟明玉没敢抬头看哥哥。
只是低头盯着他衣服上的冰,在路灯的光晕下它们亮晶晶的,好似设计师缝在衣服上的细小钻石。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了。”
她淡淡地说,声音很小。
“嗯。”孟宴臣点头。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在很早很早之前。”孟宴臣说。
至于很早有多早呢?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可能是她不再把木雕作为每年的生日礼物送他的时候;
可能是她在学校里称霸王,撺掇着肖亦骁一起翘了跑操,一起商量给他过生日,被他抓到后还装傻说什么都没干的时候;
可能是她因为嘴馋,大摇大摆地抱着薯片和果粒橙回家,跟妈妈撒娇说“鲜榨果汁喝腻了,妈妈就让我偶尔喝一回饮料好不好嘛”,妈妈同意后她还要得意地扭头跟他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妈妈超开明的!”的时候;
可能是她变得更加耀眼,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集团都能听说孟明玉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爸妈、让老师都对她刮目相看,甚至他远在高三楼都能天天听到她在学校里的各种事迹的时候……
甚至,可能还要更早。
可能是她不再整日郁郁寡欢,脸上绽放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又明媚的笑容的那一瞬间;
也可能是她出院后他们一起去书店,她破天荒买了一大堆学习资料的那一天。
孟宴臣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当时的场景如今依旧历历在目,回忆里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候,他说,家里有一个人放弃梦想就够了。他希望她是自由的。
而听了他的话,孟明玉踮起了脚,摘下了他的黑框眼镜,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哥哥,你安心去抓蝴蝶吧……我会把国坤集团,开遍全世界每一个有蝴蝶飞舞的角落的。”
她果然说到做到,孟宴臣想。
国坤集团在她的带领下发展迅猛,千万只蝴蝶也终于在他的面前肆意飞舞。
她和许沁明明相差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毕竟。
——没有人会将耀眼的太阳与寒夜孤星混淆。
孟宴臣摘下了起了雾的金丝眼镜,孟明玉也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意料之外的,他的目光深沉又温柔,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提防与责备。
“你……不问问原本的许沁去哪里了吗?”
孟宴臣于是顺着她的话,道:“我想……她很安全,因为应该是和你互换了,对吗?”
孟明玉险些哽咽。
她咬了咬嘴唇,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才说道:“她与更高维度的存在许下愿望,我们才互换的。”
“在穿越过来之前,我一点状况都不知道……不是我抢走了她的一切。”
孟宴臣轻笑一声:“我知道。”
“是她不喜欢这个家……可是我好喜欢好喜欢,所以我不想告诉你们真相。”
“我知道。”
“我从穿越过来那天,就发誓我一定要做比她更好更优秀的孟家女儿。我好爱我现在的妈妈,我想永远让她骄傲,不让她失望。”
“我知道。”
“还有你!你比我之前的哥哥好多了!你是我最好的哥哥,现在是,以后是,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所以我想满足你的一切愿望,想让你毫无顾虑地去追求梦想,因为经营公司、赚更多更多的钱就是我的梦想!真的!”
“嗯,好,明玉。我都知道的。”
听到回答孟明玉终于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孟宴臣垂眸站在她面前,慢慢地帮她调整着因为匆忙而没有系好的围巾。
飘雪的夜里,他的指尖微凉,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细嫩的脖颈。
不知是不是错觉,冰凉的指尖引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意。
倏尔一瞬间,她的眼眶就红了。
孟宴臣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安慰着:“别哭呀,我只是想问你原本的名字,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仅此而已。”
“风吹的。”她依旧嘴硬。
“明玉,哥哥,我的名字是苏明玉。”
“虽然,我非常非常讨厌之前的那个家,恨不得抽血拔骨与苏家脱离关系……但是在那个世界的我,叫苏明玉。”
孟宴臣闻言,说:“好。谢谢你的到来,苏明玉。”
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像是透过时空的深处看向那个没有亲人的照拂,一个人倔强着成长的姑娘。
细碎的雪粒飘摇落下,在风里、在雾中,在他们的头上,覆上了一层白纱。
孟宴臣说:
“这是我的生命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