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坐在病床上,脚踝还是隐隐作痛。她没有窝在病床上太久,刚能下地便不顾护士的阻拦,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硬要往自己家里挪,儿子想要玩玩具积木,当妈的在怎样都得给送过来。
她已经很对不起孩子了,不能让孩子这点心愿都无法满足。
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丈夫除了交住院费的时候也没过来看望过她,唉,不过来看也好啊。两人还能说什么呢?相顾无言,彼此之间仿佛在一夜间有了一道天堑。
不见面反倒是对彼此都有好处,省的他们互相指责,互相埋怨。好好的夫妻做到现在居然像是两个仇人一样,恨不得掐死对方来给儿子一个说法,可他们都做不到。
家人倒是赶过来,主要还是说想让小两口冷静一点。孩子的事,只能算是一场意外吧。说他们还年轻,努努力也能赶紧再生一个,只要有了新的孩子,慢慢就能冲淡这次悲伤。
阿芙知道自己做不到,就算现在住在医院里,她闭上眼睛,还是那天晚上接连不断的敲门声。曾经以为是鬼,在外面还叫嚣着要进来,现在一想到儿子在极端的痛苦中,不停的向着母亲求救,迎接他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房门和里面毫无反应的母亲。
简直自己都不敢想象吧,孩子是在多么悲伤的绝望中一点点停止了呼吸。
背负着如此的罪责,要她怎么能够心无芥蒂的和丈夫生活在一起,以后怎么能若无其事的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呢?她还配做一个母亲吗?
一路走,一路哭。
但凡看到可爱的孩子,阿芙忍不住想,她的小松曾经可是比这些孩子们都可爱的多啊。
现在,儿子躺在冰冷的停尸房,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了。
好不容易一点点挪到了家,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没带钥匙,钥匙还在原来的衣服口袋里。她身上穿着是病号服,走的时候太匆忙,都忘了换衣服。
扒着围墙朝里看了一下,房间还亮着灯,丈夫还没睡吧。她想喊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院里传来丈夫打电话的声音,男人没有故意压低嗓门,他好像很焦躁,和电话那头的人不断的争论着什么。
不知为何她就起了偷听的心思,闭着呼吸悄悄的过去,想看看丈夫在给谁打电话。
“离婚的事情,是阿芙提的!我没想要离婚,我真的没想过!我们两个虽然是相亲认识,但后来也是自由恋爱呀。更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感情也有了,你要我怎么能够随随便便的就跟她离了呀,更何况这次的事情也是我的错。”
啊……丈夫不想和她离婚,他们还是有感情的。
阿芙咬住嘴唇,泪水夺眶而出。
最开始有孩子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高兴的,激动的,阿昌他不止一次将孩子高举过头顶。
曾经幸福的两人如何想到,不过短短六七年的光景,就会迎来如此悲剧呢?
她也不想离婚,当然不想。
“我承认我前段时间是有点儿烦她,她一直在催我想要回城里去。当初我把工作什么都辞了,跟她出来隐居田园,说什么喜欢田园的风光,讨厌城市的快节奏生活。然后现在说反悔就要反悔,那我能不烦吗?我都烦躁了,还不允许我抱怨两句。”
对……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好。
一时兴起,两人放弃城市的高薪生活,来到小田园里定居。又因为心里那点愧疚,非逼着丈夫想要再回到城里生活,她太想当然了,没有考虑丈夫的为难。
阿芙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她想大声的喊一句:“亲爱的对不起!我做错了事情,你原谅我吧!”
“我不知道蘑菇能吃死人啊!”丈夫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阿芙一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把抬起来的手又缩了回去,呆呆站着,听完丈夫接下来的话。
“我开始就是想吓唬她一下,要是儿子和她都生病了,不就不总想着回城里的事情了吗?那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想到会吃死人啊,以为就是上吐下泻而已,更何况当时吃完我还等了一会,是发现没什么动静才上楼睡觉的!”
阿昌以为自己说的话没人听到,抱怨声越来越大:“我也被吓到了啊!当时可是我抱着儿子跑去医院的,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儿子在怀里死去,你以为我觉得很开心很好受吗?告诉你一点都没有,当时我真的是绝望了,想着自己惹了大祸。准备跟阿芙坦白的时候,她说是她没有开门耽误了儿子求我原谅。”
阿芙浑身抖如筛糠,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听了,求求你别听了。
但身体动弹不得,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连挪动着逃跑都别想了。
被迫的,必须的,听着丈夫一声强过一声的抱怨。
“那时候我就想啊,还好,有一个人能够和我分担一点。医生都说了,要是及时送来的话,孩子不会死。就是说因为他妈不开门,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最后才导致了悲剧的班上。这就说明我有责任,但不是主要责任。”
说到这里,阿昌似乎长长的出了口气。
他缓了一缓,才接着开口:“我挺高兴的,最起码这个错误不是我一个人承担。可是谁知道阿芙她也中毒了,还是在医院当场发作,这下知道了儿子的死和我脱不开关系。我怎么道歉都哄不好。闹着想要离婚,总觉得的是我有意害孩子的,怎么可能是我呢?那也是我的亲儿子,开始是有点不对的想法,但我也是为了让一家人安安稳稳的生活,让她别每天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了。”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脚扭伤了还在医院里面治病。前两天,她爸妈来过一次,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阿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的,她一瘸一拐,扶着墙慢慢的走在街上。
周围风景真好,空气也不错。
当初,她就是喜欢田园里的风光,喜欢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才选择到这里来生活。来了之后每天呼吸的都是新鲜空气,早上起来能够看到升起的朝阳,晚上可以和心爱的丈夫靠在一起看落日,每天的生活都很满足。
直到儿子出生他们都没有烦恼。
再后来就是花姨家的事情,她对邪教是嗤之以鼻的,奈何这边的人都相信。
不是没想过报警吧,总觉得邪教害人,可是那会就觉得老公说的对,他们自己家人只要不相信就行了,干嘛去影响别人的信仰呢?是不是,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干脆选择冷眼旁观。
反正自己邻居家关系都挺好的,儿子和其他小朋友玩的挺开心,说是几个人一起惩恶扬善。
刚开始的时候吧,总想着是别人家的矛盾,她是不希望孩子参与其中的。但是再想,那都是小伙伴,是平常一起玩的好朋友,又不能让儿子显得太不合群,各种条件的影响之下,她决定装聋作哑。
结果呢?
怎么样。
报应全都到了自己身上,花姨一家人都死的时候,是想过去提供线索。
人都到警察局门口了,想了想,偏偏觉得不好解释。
警察会相信吗,肯定会问为什么早点不说,等到悲剧发生了才出现呢?是想做什么?
或许真是丈夫说的对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回来了。
现在儿子没了,却是丈夫害得。
他只是因为不想回城里,不想放弃这边的安稳生活,就能对自己家人下毒吗?!事情发生了以后,他没有想过解释,首先想到的还是隐瞒,更过分的是对自己不断的指责,恨不得让自己永远都活在自责和痛苦之中吗?!
这就是她的丈夫,这就是她深爱的男人!
阿芙恨的目眦欲裂,走在路上更是感到深寒入骨。
路边的草丛,还有一户人家带着孩子正在挖菌子,小孩声音稚嫩询问:“爸爸,这个可以吃吗?会不会有毒哇。”
“不会啊。”小男孩爸爸慈爱摸了摸他的头:“这里的蘑菇都可以吃,没有毒的,咱们这边不长那种有毒的蘑菇。”
阿芙面无表情的从他们旁边走过,见她穿着一身病号服,还一瘸一拐的模样,男人赶紧把孩子往身边抱了抱,生怕这是那个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一旦发病伤到孩子怎么办?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走过去的女人,突然伸手一指:“爸爸,那个阿姨的肩膀上坐的是她的孩子吗?”
“哎呦小乖乖,可不能随便用手指人,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被别人看到的话,人家是会生气的。”男人赶紧把儿子的手拉下来,轻轻拍了拍。
听到孩子的话,他怔了怔,扭头又看了看已经逐渐走远的女人。
明明只有她自己一人,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肩膀上哪里坐了小孩子?
“别胡说,阿姨是一个人在走路,哪里有小孩子坐在她肩上?”
“是真的!”
小男孩不敢再指人,见父亲不相信自己,更是委屈的撇撇嘴:“有一个小男孩,比我大一点,坐在阿姨的肩膀上,他两只手手还捂着阿姨的耳朵呢!爸爸我没说谎,我们现在说话,阿姨是听不到的!”
男人扭头看了看孤零零的女人,又看了看满脸天真眼神坚定的儿子。
夜风吹过,他一把抱起儿子撒腿就跑!
儿子:“???”
“爸爸,爸爸!!蘑菇,蘑菇都掉了,蘑菇咱们都没有挖完呢!”
“还蘑菇啊!赶紧跑啊,大晚上的遇见鬼,再不赶紧回家,明天早上,你妈就得吃咱们两个的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