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老伴熬了一碗米汤，端着碗坐在炕边哄着被烧到满脸通红的小女孩，张口喝一点。
女孩才四岁，长得瘦瘦小小，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头发也黄村村的，不过依旧看得出五官清秀，是个不错的小美人。
或许是疾病折磨的孩子太难受了，一碗米汤没喂进去几口，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撒了。她痛苦的眉头紧皱，不断的翻着身小声哼哼，老太太心疼的厉害，却也无计可施。
李老汉看到就皱眉，搓了搓鼻子暗骂一声晦气。
他倒是想直接进屋，老太太一看他回来，赶紧放下碗小跑过来。
“哎呦，老头子，你可算回来了，孩子都烧了好几天了，我什么土方法都试过了，也不退烧。要不还是给她去医院打两针吧，好好一个孩子再烧下去，恐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李老太心疼这个姑娘，好好一个娃，怎么就和她可怜的爸妈一样得了怪病，整天整天的发烧，觉睡不好，饭也吃不下去。成年人都经不住这样折腾啊，更何况是一个娃儿呢。
“看病看病，看一次病得花多少钱呀？自从她来了，咱们家给她看病的次数还少吗？一半的退休金呀，全都砸进去给她看病了，你看看有什么用，有什么起色？一点都没有！白摔钱，白往人家医院里面掏钱。”提起这事李老汉火大，女孩吃他家的穿他家的，还一点用都没有。
整天不是要打针吃药，就是躺床上哼哼唧唧。
说真的，李老汉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以前他爸妈在的时候，两家人也没看有多亲密，没沾他家一点光，偏偏现在大人死光了，要留一个孩子给他添麻烦。
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啊！
“老头子，话不能这么说呀，好好的也是一条人命，你看她烧死了，咱良心过不去。”李老太心软，总觉得孩子活不活得长，是孩子的命数，但是他们既然看到了，也接手了，需要把这个责任给尽了：“钱是死的，不能为了点钱看着孩子活活断气吧。”
“就你心软，当初我就说了，不要把麻烦接回来，本来咱们家把条件还好，你想想看，从这个麻烦进门把咱们家方成什么样了？”
李老头眼睛一翻，本来准备再说两句，又猛然想起刚刚遇见的两个人，权衡利弊之后，把火气忍了下去。
“算了，你是妇人之仁，我不愿意和你多争辩。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他背着手进屋躺在床上，女孩是在外间用木板给搭了个小床。李老汉躺在屋里，都能听到外头女孩因身体不适而不断翻腾的声音。
“行，中午没吃饭是吧？我给你做个蛋炒饭吧，米汤煮的太稀，喝着不饱肚子，你就不喝了。哎，老头子还是把孩子带去看看吧，连着烧好几天了，真的不好！人在做，天在看，咱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不是？”
李老太听见老伴说没吃东西，赶紧放下手里的米汤跑去张罗。同时总觉得不管孩子实在不行，忍不住又多嘴劝了几句。
“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心里有数，你就不用管了啊。”
李老汉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吃饱喝足，已经黑了，老两口睡在屋里，担心女孩儿一个人睡外面着凉，李老太终究是放心不下，把孩子也抱进来，跟他们一起睡。
下午时候老太一直用烧酒给女孩儿擦身上，温度还降下来一些，只是到夜里又烧的厉害了，孩子承受不住痛苦，小小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抽搐着，看上去格外可怜。
为了让孩子舒服一些，李老太一晚上反反复复起来好几次，一会儿用烧酒给孩子擦擦身体，一会儿又把自家土方子弄来的草药熬一碗，让孩子喝下去。
如此反复，折腾到天快亮，女孩才沉沉睡下。
李老太也是疲惫极了，终于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半梦半醒间身边稀稀索索的响，她勉强将眼睛睁开，看到老伴穿戴整齐，正抱着孩子要往外走。
“老头，天还没亮，你带娃儿去哪儿？”李老太问。
“西村有个神婆听说驱邪特别灵验，医术也好。我想娃儿可能还是撞邪，或者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想带去让神婆看一下，你不用管，你就睡你的。”
李老头说着，用大衣裹住女孩抱起来。女孩又熬了一宿，同样疲惫至极。小手小腿都软软的耷拉着，被抱起来也没动静。
“你一个人抱不抱得动啊？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李老太忍住疲惫，说着就准备爬起来。
主要是老太知道老头平时对女孩都没什么耐心，就怕路上孩子因为高烧哭闹什么的，他忍不住打孩子，孩子身体脆弱，哪里经得住啊？
“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啊，一个女娃也没几两重，我怎么还抱不动了？你睡你的啊，等会儿睡醒了炒两个菜，我回来想喝一杯。”
老头不耐烦的说着，推开门就出去了。
老太没办法，加上她连续几天照顾孩子，实在疲惫极了，终究是撑不住，倒头就睡。
天刚蒙蒙亮，现在不是下地干活的季节，所以大部分人都没起来，街上不见几个行人。露水稍微有点重，人走在地里，衣服很快湿了，老头抱着女孩深一脚浅一脚，朝着约定的地方走去。
女孩的确瘦弱，他隔着大衣都能摸到孩子身上的骨头。孩子在梦里，小嘴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娃儿啊，别怪爷爷心狠，你跟着爷爷，我没钱给你看病也是活受罪，不如找个好人家把你送过去，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走到一半，老头停下来歇了口气。
他这才低下头看着怀里女孩，孩子依旧在熟睡，脸颊因为高温而通红的吓人，他看着看着突然就有点于心不忍。
送出去了，孩子啊，可就没有活路了呀。
他不蠢，知道两个人是要干嘛的，但事到如今都说好了，也由不得他反悔。只能不断的自我洗脑，劝慰自己，反正孩子跟在他身边是活受罪，不如死了到地底下还能有个丈夫心疼人！而且孩子爹娘都在下面，去了一家团圆，都算做了件大好事儿。
“娃儿，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苦，千万别怪爷爷狠心！”
李老汉有过片刻的犹豫，很快，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儿子，儿媳的面孔。
“爸，我们要去城里打工了，你两个孙孙都要读幼儿园，花销很大的事，我们真没办法继续在这里耗了。”
“爸……你不知道学区房现在有多贵，我和你儿子我们两个凑了这么多年，首付都还差五万块钱。”
“你想养个孩子，我们没意见，但一直以来不都说，儿子是眼珠子，孙子是眼框子，你连你的眼珠子和眼眶子都顾不过来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去照顾一个外八路的侄孙女？”
是啊。
他肯定要先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孙子。
想到两个孙孙的模样，想到儿子儿媳妇因为学区房的首付愁眉不展。
李老汉终于咬着牙狠下心肠，继续抱着孩子向前走。
他边走，泪水边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娃儿啊……”
李老汉喃喃自语：“要送你去死的人是老头我，你将来要是心存怨恨，尽管向着老头来就行了，可别伤害其他人啊！”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村尾老槐树下，远远的李老汉看到两个人影正在等着。没等他抱着孩子上去，那两个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一个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拄着拐杖，一个鼻梁上裹了纱布，鼻子上裹纱布的那人掀开大衣看了一眼，满意点点头。
“老六，你瞅瞅，全胳膊全腿还活着，长得也不错，这鼻子眼睛模样多端正，是个上等的。”老三心里美滋滋，拿起装满钱的袋子递给老头。他顺手就想把孩子接过来，谁知老头没有立马接钱，而是抓紧了大衣，面上露出挣扎犹豫之色。
“老乡，怎么了？你不会是事到临头想反悔了吧？”
老三警惕看着。
“不是……我是想说，娃儿还活着，还有口气，你们能不能，再让娃吃一顿饱饭，娃发了几天烧就喝点米汤，别的啥都没吃。”
李老汉这会后悔了，手都在颤抖。
一松手，可就是活生生一条命送出去了啊！
“我说了，我们兄弟两个不是当拐子，也不是草菅人命的。”
看着老头要后悔，老六目露焦急，老三早有准备，他又拿出一摞钞票，往李老汉怀中一拍。
“老乡，孩子是真不错，我们很满意，一万块钱就当给您的辛苦费，一路走过来不容易。放心好了，孩子我们会好好照顾，等她断了气，才会送到人家给别人做媳妇，毕竟死人也不要活人媳妇，对不对？”
李老汉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摁住一万块钱，趁在他松手的空荡，老三一把将孩子接过来。似笑非笑摆了摆手：“一共六万块钱，您老记得点点清楚，点清了，没事儿，我们两个可就要走了。”
老汉看着对方怀里的孩子，再看看身边红彤彤的票子，他眼里瞬间含了泪水，拎着包抓着钱，哆哆嗦嗦转身摆手：“不看了，不看了，你们记得照顾好孩子啊，娃娃命苦，走的时候给娃买身新衣服穿。”
说着，他头也不回，飞快的逃离了这块地方，仿佛再多待一会儿，就会有恶鬼上来索命。
“呸，什么老头啊？又当又立，想要钱还舍不得孩子，不纯纯的当了婊子立牌坊吗？”
老六冷哼，对着李老汉背影吐了口唾沫。
“不过，货到手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