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公主眼里,我的城府如此深沉。如果你以为,我凭着那事就能算到苏皇后会死,你真是高看我了。我之所以出家,是想活下去,魏王一脉只我一人,为了活下去,与其继续躲藏,不如点破真相。
太上皇、皇上,难道没查出苏迦才是真正的大公主,难道不知道苏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后,让自己的后人做儿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
他们担不起兄妹婚配,有违人伦,损毁国运的骂名,故而想留着李小晴假扮大公主。
我——宇文晴,只是不想做人手里的一枚棋子,我道破了真相。
二公主有母妃、父皇在世,自有他们庇护于你,可我唯孤身一人,想要活下去何其艰难。我与苏皇后斗,与他人斗,旁人争斗,是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名利,而我之斗,只是想求一条生路。
苏皇后一死,握在苏家的证据会出现,天下会知晓十大王府被诛杀的真相。若无后人还罢,若有后人在世,必已成年。秦王府得位不正,杀父弑兄的骂名逃不掉……”
南康道:“他们早就死了,以你的聪慧,必是知道苏皇后一死,定不会太平。朝堂不稳,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你决定出家为尼,为什么要徒生事端?”
“我只要活着,苏皇后要我死,太上皇、皇帝全要我死,而我不想死。我是魏王后人,我就该死?他们杀尽我的家人,只余我一个孤女在世,却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
我从未想过复仇,只想平静地活着,哪怕苟延残喘,唯盼魏王一脉有个供奉香火之人,可就是这平凡的愿望也不给我。
二公主,苏皇后算计我、害我,我就不该反击?帝后离心多年,这可不是我算计的,今晚之事,你要告诉太上皇、皇帝请自便。”
南康气道:“我明明都发誓不说,你还不放心?”
“我说了实话,你却以为我是算计,要害你父祖天下。若你们心里当真有百姓,论才干,有我祖父魏王;论贤德,有燕王;论仁厚,更有韩王。太上皇当年与这三位一比,根本不算出色。”
南康苦笑,“你说不恨,可你心里还是为他们不平。”
“数位皇子英明神武,却死在最不堪的阴谋算计之下,这是他们最大的悲哀,就连死后,也要被冠上‘六王兵变’。他们明明在高祖皇帝的病榻前发誓,绝不兵绒相见,反而是装病未去的那个将十大王府、数位公主府诛杀殆尽……”
苏晴蓦地转身,“秦王府残忍杀害承诺不会兄弟阋墙的十王府诛杀殆尽,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们。既然他们做下恶事,就得让天下人知晓当年的真相,让亡者得到公平!”
南康望着她的背影,“逝者已矣,你这么做,只会引来天下动荡。”
“我的父祖,我英年早逝的叔伯、伯祖、叔公们应该得到一个公道,他们并未起兵,是被人兵困府中,残忍杀戮……”
苏晴不想再争执了,当初道破自己的身份,苏迦的身世秘密,只是为了求一份安宁,只是后来的事,失去了掌控。
苏皇后行错了事,可崇熙帝却一再放纵未曾治罪,直至在黄金谷查阅典籍时,她从里头看到了真相,才恍然大悟。
一切,不过是秦王府一家之言,真相是秦王父子领兵灭杀十大王府。
风华出众的皇子是被当成猫狗一般任人宰杀。
苏晴回到禅房,用了良久才平复好心情,提笔继续默写经书,写了一会儿,取出三块木牌来,上头刻了魏王夫妇、魏王世子夫妇、两位兄弟的名讳。
她用刻刀一下又一下地继续深刻他们的名讳,这是她为自己的亲人做的灵位,只想等着中元佳节时,就为他们拜祭香火,往后清明、中元、重阳、年节,他们就有了拜祭之人。
苏晴刻了一会儿,放下灵牌,用手轻柔地抚着上头一个个名讳。
“死者已矣,若真如此,世上的杀人者都不用治罪。祖父何等英雄人物,当年纵横北疆,令北宁闻名丧胆,可最后惨死在阴谋之中,逝后只得与魏王府上下数百人合葬一个大墓……”
宇文晏在外头,静静地看着光头的苏晴这样静静地雕刻着灵牌,有三只灵牌:牌子刻有人像,刻有人名,人名在两侧,人像在中央,第一块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坐在椅子上,面容慈祥,第二块是一对年轻夫妻,相依而立;第三块是一对稚龄男童,一个比另一个高出一头,携手含笑。
苏晴的心里必是很苦,她知晓当年所有的秘密却藏在心底,而她不过是想活下去,已经遁入空门,还是不得安宁。
苏晴看了一会儿灵牌,取了墨汁,一点一点将灵牌涂染起来,神色凝重而专注,待三块灵牌涂完了色,她将灵牌捧回自己的卧室,跪在灵牌前焚香祈祷,诚心诵经。
木鱼敲击,声声回荡。
宇文晏以为自己活得艰难,可面前的苏晴比他还要艰难。
她是魏王后人,即便是女子,太上皇、皇帝都有防备。
苏晴诵完经,已近四更时分,她这才上榻而卧,深夜退热,渐有凉意。
宇文晏想要问她几句话,到底没有现身。
她觉得应该给逝者一个公道。
宇文晏则惊骇于,苏晴说出的“六王兵变”真相,真正起兵夺宫的,从来只有秦王府,其他十王是被秦王府兵围、杀戮。
他是燕王后人,他的祖父、叔伯、至亲,也死在那场兵乱之事,吴美人为什么会死?她是燕王府三公子的女人,必是因为探到秦王府的秘密,被杀人灭口。
*
翌日一早,香客院的女香客们用罢晨斋,决定离开。
无心庵的女尼每日晨斋前是要做早课的,这是苏晴来后定的规矩,她们会聚在一起诵经半个时辰,完成之后就会用晨斋,之后便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有的养鸡,有的养猪,还有的清扫、种菜、种药等。
暮斋时分,则是用罢暮斋再做晚课,也是半个时辰,晌午不用再做午课,到了时候,每处的人按人头去斋堂领取斋包、馒头或点心,这便是她们的晌午饭。
每日不是晨斋有一个鸡蛋,便是暮斋有鸡蛋汤喝,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
崇熙三年八月初十,北宁出现高祖皇帝太子宇文永血书,怒斥秦王宇文泰父子狠辣歹毒,违背在高祖病榻前的许诺,发动兵变,诬陷十位皇子,诛杀东宫上下,连新出生不满百日的稚儿都未放过。
与此同时,韩王亲笔遗书问世,指责嘉德帝、崇熙帝父子残暴不仁,毫无兄弟亲情,对秦王府恶行严加斥责。